……这种共同融合而产生的文学形态,不是一种“舶来文化”,而是日本民族的文学,是表现日本民族心态的民族文学。[1] 这种理论概括,来源于作者的中日文学比较研究的实践,同时,又反过来成为作者研究分析具体问题的理论总纲。如作者在第一章中论述日本的“记纪神话”时指出:“记纪神话”中的“高天原”(天上界)、“苇原中国”(地上界)和“黄泉国”这三层宇宙模式,以及内含的诸种观念,是在通古斯人的萨满教、中国汉族的古典哲学,和经由中国、朝鲜传入的印度佛教等多种观念的混合影响下形成的。又如,日本和歌的基本形式特征是“五七调”,这是和歌的民族形式的根本特征。严绍璗在本书第二章《日本古代短歌诗型中的汉文学形态》,通过大量的具体作品的分析,认为原始形态的和歌(“记纪”神话中的歌谣)是不具备“五七音音律数”的,而是从三个音到九个音,参差不齐,诗行也是奇数与偶数并存。而汉诗在日本的流传,日本人大量的写作汉诗,对和歌韵律的定型起了重要作用,并推断“和歌形态发展中的韵律化和短歌的定型,在很大程度上是模拟了中国歌骚体及乐府体歌诗中内含的节奏韵律。在第四章《日本古代小说的产生与中国文学的关联》中,作者认为,在日本古代神话到“物语”小说的形成期的这一过程中,还经历了一个以古汉文小说的创作为主要内容的过渡阶段。这一过渡阶段,以《浦岛子传》为代表,在小说的题材、构思与创作手法诸方面,都从中国文学,特别是从六朝小说与唐代传奇中吸取了诸多的营养;这种早于“物语”小说而产生的以中国文学为模拟对象的汉文的翻案作品,为此后的“物语”的产生,奠定了基础,准备了条件。作者还详细分析了日本“物语”文学的鼻祖《竹取物语》所受中国文化与文学的影响,并总结了三个要点。第一,《竹取物语》全面接受了中国汉民族自秦汉以来关于“仙人”的观念,将原来的“月神”改为“月宫”,作为仙人们的生活之所,这一观念成为全篇小说构思的基础;第二,《竹取物语》接受了中国汉代方士们所编造的“嫦娥”的形象,并把她改造为美貌无瑕的日本式女子,作为全书的主人公;第三,《竹取物语》采用了中国嫦娥神话中的“不死之药”的情节,并把它与作为日本国象征的富士山连接起来,构成故事的结尾。……严绍璗在这些研究中充分吸收和消化了日本学者的研究成果,但在使用丰富的文献材料支持学术结论方面,在立论点的明确性和深入性方面,就超出了此前的研究。 严绍璗在古代中日文学关系的研究中,有着自觉的方法论意识。他在后来提出的“原典性的实证研究”方法(《双边文化关系研究与“原典性的实证”的方法论问题》(《中国比较文学》1996年第1期),可视为他的研究实践的概括和总结。“实证”的方法作为科学研究的基本方法,运用非常普遍、历史也很久远。但在人文科学研究这种主观性、人文性很强的“软性”学科中如何运用“实证”方法,仍是值得探讨的问题。严绍璗认为,“原典性实证研究”是一个可以操作的系统,它由四个层面构成:第一,确证相互关系的材料的原典性;第二,原典材料的确实性 第三,实证的二重性;第四,双边(或多边)文化氛围的实证性。这里强调的是以原始典籍为证的追根究底、正本溯源的研究。而这一点,恐怕是来自作者文学研究中的深切体验。严绍璗是我国比较文学界并不多见的具有深厚文献学功底的学者。1980年他出版了《日本的中国学家》,在此基础上1992年他出版了《日本中国学史》。近年又推出《汉籍在日本的流布研究》、《日藏汉籍善本目录》等文献学、或以文献学见长的成果。文献学的功力体现在他的中日古代文学研究中,表现为材料的尽量的丰富和完备,一切都从文献资料和作品文本的分析出发,决不发大而无当的空论和宏论。同时,读者阅读他的著作的时候,也没有被淹没在材料中的那种沉闷感,因为作者以自己明确的学术思想将材料有机统一起来了。这种学术思想,还不仅是方法论层面上的,而且时常体现为高远的文化哲学的视点。他在《文化的传递和不正确理解的形态》(《中国比较文学》1998年第4期)一文中,引用并强调了黑格尔在《历史哲学讲演录》中提出的“历史是事实的描述,亦是事实的本身”的论断,和马克思提出的,在文化传递中“不正确理解的形式正好是普遍的形式,并且在社会的一定的阶段上,是适合于普遍使用的形式”的论断,指出:“比较文学与比较文化研究者“面临着一个更艰巨的工作,那就是在‘不正确的理解’中,通过文化传递的轨迹,从各种‘变异形态’的文化中,来复原‘事实的文化’”。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