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容提要:影响当代文学批评的有八个理论问题,即当代文学与经典、审美与历史、内部研究与外部研究、文本中心与理论霸权、作品的有机整体原则、文学批评是否科学、作家与批评家和精英主义的困境。如果这些问题始终处于模糊状态而无法获得正视,它们的外在症候必将长期干扰文学批评的质量。这些问题内部包含的二项对立构成了文学批评的理论调节器。没有一个现成的固定公式事先分配二项对立内部的主从关系,文学批评突出什么、强调什么将由历史语境决定。“历史化”的方案表明,批评家如何想象和理解历史将产生重要作用。 关 键 词:文学批评/文化场域/二项对立/理论调节/历史语境 作者简介:南帆,福建师范大学文学院。 小引:问题的症候 文学批评的必要性已经不言而喻。如今,人们反复听到的呼吁是,必须提供更高质量的文学批评。在许多人的心目中,不满的议论如同文学批评甩不下的尾巴——虚伪,肤浅,迁就人情,资本指使之下的商业宣传,对于种种新型的文学动向一无所知,一副晦涩的学术腔调无助于改善社会生活,如此等等。相对于文学史或者文学理论研究,文学批评的学术含量稀薄。必须承认,浅尝辄止的理论应付很大程度地限制了文学批评的潜力。例如,一种普遍的想象是,文学批评的左边是文学作品,右边是文学理论,批评家的工作无非殷勤地将各种文学理论命题引入作品解读,或者归纳作品的若干规律赋予理论的命名。陷于二者之间尴尬的夹缝,文学批评的原创性时常遭受重大怀疑。因此,文学批评的文化阶序不得不位于文学作品与文学理论之后,甚至常常被轻蔑地视为二者的寄生物。 或许,现在是改变这种想象的时候了。事实可以证明,文学批评的功效远远超出了文学作品与文学理论之间的狭小地带。人们可以在一个更大的文化场域将文学批评塑造成为一个活跃的角色。现今的文化场域包含了各种话语类型复杂而频繁的互动。经济话语、政治话语、科学话语、社会管理、宗教信仰或者意识形态,某种话语类型的急速膨胀可能占有更多的份额,继而引起另一些话语类型的连锁回应,甚至形成整个文化场域的结构性调整。这个意义上,20世纪之后文学批评的表现不同凡响。无论是社会历史批评学派、符号学派还是阐释学、精神分析学,文学批评逐渐汇成若干人文学科的联结、交织和相互依存的领域;“文化研究”的跨学科特征表明,文学批评开始成为文化网络内部一个能量超常的节点,这个领域开启的多向对话制造出种种令人瞩目的理论漩涡。这时,文学批评试图突破学科乃至学院的围墙,介入各种复杂、隐蔽的社会历史脉络。 然而,文学批评的扩张加剧了隐约的不安。若干积压已久的问题仍在持续发酵,另一些新型的问题接踵而至。如果这些问题始终处于模糊状态而无法获得正视,它们的外在症候必将长期地干扰文学批评的质量。现在,我愿意简单地勾勒这些问题的轮廓,指出内部隐含的各种理论冲突,并且在结论部分简要地表述我的观点。 一 当代文学与经典 “文学批评”通常与当代文学联系在一起;相对地说,“文学研究”的对象是经典,例如唐诗、宋词或者明清小说。两个术语的微妙差异显明,文学批评更多地表现为坐标模糊的理论探险。当代文学尚未进入稳定状态,众多文学作品的探索和开拓尚未纳入文学史谱系给予衡量和定位,因此,批评家的阐述必然包含相当程度的试探性,带有种种个人趣味主导的印象主义联想。如果说,经典的历史地位业已公认,“文学研究”相对客观、中性,各种优劣评判遭到了大幅度压缩;那么,相对而言,当代文学未经历史检验,文学批评的各种结论则无法完整地享有“学术”的威望。许多时候,这甚至构成诟病文学批评的理由。“文学研究”的范式被视为楷模之后,文学批评的褒贬以及伴随的激情无形地成为浮夸或独断的表征。 当然,人们可以听到来自文学批评的反驳;概括地说,它包括两个方面的内容。首先,所谓的“历史检验”不能想象为历史的自动演算,仿佛真正的标准答案将在未来的某一天突如其来地降临。“历史检验”是一个内容充实的伸展,包含了历代批评家持续的对话、辩驳、声援或者抵制。经典的确认毋宁是这种伸展的阶段性沉淀。事实上,“历史检验”不可能截止于某一天,从此一锤定音。即使面对公认的文学经典,种种细微的校正从未彻底停止。所以,“文学批评”与“文学研究”之间不存在无法逾越的隔离带,二者的“学术”性质具有维特根斯坦所说的“家族相似性”。其次,“当代”趣味并非文学批评的软肋。文学批评力图表述的重要内容即是,一部作品如何拓展当代文化空间。例如,谈论鲁迅的《阿Q正传》或者普鲁斯特的《追忆似水年华》,批评家关注的是这些作品为20世纪文化增添了什么。所谓的“当代文化空间”,不仅包含那个时期的社会制度、经济状况、意识形态结构,也包含那个时期普遍的叙述、修辞或者文学类型。许多时候,各种因素之间的相互呼应构成了当代的某种边界模糊的“总体性”。如果没有文学批评表述当代的声音,所谓“历史检验”的起点又在哪里? 尽管如此,“文学研究”的辖区仍然构成特殊的压力——文学批评必须意识到经典的分量。事实上,绝大多数作品只能获取短暂的存活期,仅有极为少量的作品由于未来历史的铭记而赢得了不朽。换言之,经典隐含了大部分当代文学并不具备的特殊性质,这种性质有助于作品跨越“当代”所标志的文化季节。藏之名山,传诸后世,我的作品等待的是未来的读者——这一类宣言的前提即是以经典为归宿。对于文学批评说来,“当代”趣味与经典之间始终存在某种紧张。如果意识到“当代文化空间”的历史渊源,那么,经典犹如“当代”趣味的压舱石。 按照T.S.艾略特的著名观点,现存的众多经典构成了某种总体秩序,犹如矗立于文学史地平线的一道栅栏。一部新的作品只有携带足够的能量才能击穿既存秩序,占据一个属于自己的空间。双方的相持包含了文学批评的角逐——用艾略特的话说,这将是“新与旧的适应”。显然,双方的相持必将涉及批评家的视角选择:注重尖锐的“当代”趣味,还是服从经典象征的坚固秩序?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