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的是1997年的版本。今年是《旧制度与大革命》的中译本出版20周年,作为纪念,商务印书馆推出了此中译本的一个新版本。感觉近期似乎又出现了对这本书的阅读热潮,想来是史鉴的意义吧。 托克维尔的结论可以概述为:之前的旧制度在所有方面以自掘坟墓的方式(包括削弱地方自治,取消政治生活、使阶级固化、轻视个人财产等做法)为1789年的大革命扫除了障碍,但后者所有的新思想和新成就其实已不同程度存在于旧制度中。 托克维尔对大革命的态度颇令人玩味。他真诚地赞美在观念上推动大革命的平等和自由的理想,但它实际表现出来的暴烈、异变和专制的残忍,又使他发出谴责。同样微妙的是他对君主制的态度。在尖锐地批判君主制度多年来积累下的剥削、短视、麻木、孤立的同时,又带着很深的惋惜。 尽管托克维尔是在阅读很多关于土地、税收、行政报告和档案的基础上来得出他的结论的,但他似乎还是归结到“精神气质”的层面来说的——法国民众的精神气质、法国贵族的精神气质。没有什么数据,也没有具体的个人,但显现出的是那个时代的精神和氛围。这让我想起了费孝通的《乡土社会》,似乎也是这样,突出的是精神和气质,虽然“虚”,但有解释的力量。 所不同者,《旧制度与大革命》更多从变化的角度,贯穿法国几个世纪以来的变化;《乡土社会》则更是静态的描画。另一不同处,是两人自身气质的差异。我把它归结为托克维尔的贵族身份。欧洲贵族的那种作为国家主人和管理者指点江山的责任和义务,但同时又流淌自身素养带来的旁观者般的明晰、穿透力,还有亲切,这体现在他所有的行文中,包括《论美国的民主》、《托克维尔回忆录》。费孝通则更多表现为一个内在的体察者和谏言者的角色,尤其在他后期的论述中。 书中的隽言警句俯首皆是,读着时常觉得满篇都是预言,或曰谶语。 文抄: 1.在行政机构强大的国家里,思想、愿望、痛苦、利益与激情,通常迟早会暴露在政府的面前。……它许诺很多,给予也很多。它以各种方式施加影响,不仅主持大政方针,而且干涉家家户户,以及每一个人的私生活。 2.大革命有两个截然不同的阶段,在第一阶段,法国人似乎要摧毁过去的一切;在第二阶段,他们要恢复一部分已被遗弃的东西。 3.每当我在先辈身上看到某些我们几乎已经丧失然而又极为必要的刚强品德——真正的独立精神、对伟大事物的爱好、对我们自身和事业的信仰——时,我便把它们突出出来;同样,当我在那个时代的法律、思想、风尚中碰到吞噬过旧社会,如今仍在折磨我们的某些弊病的痕迹时,我也特别将它们揭露出来,以便人们看清楚这些东西在我们身上产生的恶果,从而深深懂得它们还可能在我们身上作恶。 4.长期以来一直最难摆脱专制政府的社会,恰恰正是那些贵族制已不存在和不能再存在下去的社会。 5.专制制度用一堵墙把人们禁闭在私人生活中。……在这类社会中……不惜一切代价发财致富的欲望、对商业的嗜好、对物质利益和享受的追求,便成为最普遍的感情。……然而,专制制度从本质上却支持和助长这种感情。这些使人消沉的感情对专制制度大有裨益……专制制度能给它们提供秘诀和庇护,使贪婪之心横行无忌,听任人们以不义之行攫取不义之财。 6.基督教之所以激起这样强烈的仇恨,并非因为它是一种宗教教义,而是因为它是一种政治制度。 7.gentleman(绅士)一词……从法语gentilhomme(贵族)一词衍化而来……它的意义在英国随着不同的社会地位互相接近、互相融合而扩大。每一世纪,这词所指的人的社会等级就低一点。它最终和英国人一起传到美国。在美国,它被用来泛指所有公民。它的历史亦即民主的历史。 8.司法习惯在很多方面变成了民族习惯。人们从法庭普遍接受了这一思想,即一切事物均可提交辩论,一切决定均可复议,利用公开性,讲究形式——这些都与奴役性格格不入:这就是旧制度留给我们的自由人民教育的唯一部分。……所有这些习惯,所有这些形式,都是君主专横跋扈的障碍。 9.孟德斯鸠说:“土地出产之少主要不在于土地肥沃程度,而在于居民是否享有自由。” 10.中央集权制与社会主义的确是同一土壤的产物;他们二者之间的相对关系是栽培的果实与野生幼树的关系。 11. 没有充分准备的人民自行动手从事全面改革,不可能不毁掉一切。专制君主本来可以成为危险较小的改革家。对我来说,当我考虑到这场革命摧毁了那样多与自由背道而驰的制度、思想、习惯,另一方面它也废除了那样多自由所赖以存在的其他东西,这时,我便倾向于认为,如果当初由专制君主来完成革命,革命可能使我们有朝一日发展成一个自由民族,而以人民主权名义并由人民进行的革命,不可能使我们成为自由民族。 12.那些受到革命最大威胁的人却走在最前列,开辟和扩展通向革命的道路。 13.当对自由的热爱按照这类事件的自然规律,在无政府状态和人民专政中被挫伤而软弱无力时,当慌乱的民族摸索着寻找他的主人时,专制政府便有了重新建立的极好机会。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