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散落在方格子里的是一个农村女人在一个贫瘠的小山村里记录下来的人情冷暖、生命感恩、山乡变化,是一个不屈服命运的山女为圆自己的文学梦而勤奋构筑的精神大厦与信念宝典,每一个字,每一个词,每一段描写,靠的是时间生命的执著点种,它们发芽、成长,渐渐塑造出一个长在大地深处的不屈不挠的民族魂!” ●在福地村的村民眼里,石淑芳真是有点怪。跟她说话,她总是心不在焉,从没见她主动扎堆跟婆娘们拉家常。打毛线、纳鞋底,这种村里女人们的基本功,听说她压根不会。种苹果种玉米发家致富,也没见她怎么上心……“像个疯子一样,真是神经病!”连她妈都看不下去。 ●石淑芳家的灯总是村子里最晚关的。这个福地村小学的退休语文教师知道,石淑芳是在家看书写东西呢。 ●村里人眼中的怪婆娘,“一个初中毕业就辍学的农村妇女,能写出什么名堂”。 打牌的男人们散了,拉家常的女人们也散了。电视关了,灯拉灭了。夜深了,福地村一片静谧、漆黑。发出那唯独一点亮的,不是路灯,是台灯。只有石淑芳还没睡,正在家就着灯光看《百年孤独》。 窗户早被吹碎了,糊在窗棂上的塑料布哪里遮得住隆冬的朔风。石淑芳冻得有些发僵,她下意识地跺了跺脚。腿边上有个风扇状的电暖气在发热,石淑芳管它叫“小太阳”。这是她用稿费买的。 空旷的砖房里,腿边有个“小太阳”,身子就暖了。而手里有书读,石淑芳的心里也就暖了——读得多了,就能写;写得多了,就能出书;出书多了,就能当作家;当上作家,她石淑芳就不再只是个河南偏僻小山村里的农家妇女,她也能成为一个有文化受尊重的知识女性了——这是石淑芳的理想,也是她心里的“小太阳”。 《山女的世界下着雨》就在这腿边和心里两个“小太阳”的烘烤下出版了。已过不惑之年的农村妇女石淑芳,尽管只有初中毕业的文化水平,却出版了一部日记体的小说。可即使如此,石淑芳认为距离她心目中文学梦的实现,仍然很远。 作文课点燃的文学梦 文学梦的种子,是中学时的语文老师给石淑芳种下的。那时,同学们最怕的作文课,恰是石淑芳的最爱。她的作文本总是被放在第一个,因为老师总是会在讲解作文时拿出来当范文念。老师一句“写得非常好,是个当作家的料”的表扬,让石淑芳记得死死的,决心要用一辈子去追这个梦。 可是,对于一个山里的女娃来说,文学梦像天上的云那样渺不可及,随便一阵风就能把它吹远。1985年的河南灵宝市苏村乡福地村,全村只有两个同学考上了高中,石淑芳是其中之一,爸妈却死活不让她上。 “家里没钱,还有两个弟弟,你又是个女娃娃,不在家帮忙,怎么行?”母亲的理由简单充分,任凭石淑芳软磨硬泡也没商量。“在村里,像咱们这样初中毕业就算有文化了,出去学个美发裁剪什么的,照样能生活,为什么想不开呢?”同学桂枝也劝她。 “我想上学!”跟母亲发作没用,石淑芳跑到村里小河岸边大声哭喊,向天控诉。可老天爷也帮不了这个新社会里的女版“高玉宝”。“我哭干了泪,可是天还是那个天,山还是那个山,我还是我,现实是一面不可逾越的墙,把我的理想与现实远远分隔……” 校园生活与石淑芳渐行渐远了,但是书怎么可能被她丢在一边?她爱读书胜过一切。只是那个年代,村里还没有建农家书屋,而寻常农家也没什么书。她只好管同学上了高中的哥哥借,自己挖点草药卖钱去县城买,或者蹲在租书的摊上蹭着看…… 爸妈不愿意让她看书,母亲尤其反感,嫌她费电更费眼。“把眼睛看坏了,你还纳得了鞋底?连鞋底都不会纳,看你还嫁得出去!”石淑芳只好偷着读书写字。她把书藏在打猪草的篮子里,打完猪草,从篮子里把书翻出来,爬到山坡上看一会儿;在打工工厂的宿舍里,她在工友描眉画眼或嗑瓜子扯闲篇时遮遮掩掩地写日记,生怕被人看见笑话。 有一次,村里赶集时,石淑芳发现卖废纸的老头儿那里,竟然有旧的文学杂志。“《十月》!《当代》!《小说选刊》!”石淑芳在心里惊喜地尖叫,抬头瞅那卖废纸的老头儿,老人一脸茫然,不明白一个大姑娘为什么看到废纸会眼里放光。 快过年了,废纸在村里的销路很好,村里人赶集时都要称些回家糊墙。这些文学杂志,想跟老头儿要,是要不来的。但他说可以买,跟废报纸一个价,一块五一斤。没钱的话,可以拿相等重量的废纸来换。石淑芳赶紧飞奔回家收集废纸,去换那心目中金贵的文学杂志…… 不认命不行。再不情愿,石淑芳也只能跟着山里人的生活节奏走——先是帮家里砍柴烧火,种地放牛;年龄大些便随乡邻一起外出打工;岁数再大些又回村寻个婆家结婚生娃。她当然不甘心。可辍学后,她也只能这样鸡零狗碎地,守护着自己心中关于文学梦的星星之火。 一切从抄字典开始 1994年,女儿出生了,可丈夫忙着在外打工顾不上,婆婆也不甚心疼她,只留下碗黄酒和干硬的馍片给她,就兀自下地干活。喝到胃里的黄酒泛着酸,悉数转为苦水,在石淑芳胸口漾着。枯坐在婆家的土坯房里,看着老鼠在刚出生的女儿身旁漫步,想着家里穷到连坐月子都要吃没吃、要喝没喝,石淑芳感到绝望。 “这是我想要过的日子么?不是!我心里边可难受了。从我出生到我女儿出生,我的世界总像是下着雨。生活的曙光在哪里?我看不见……”石淑芳听说过产后抑郁,她担心放任这种情绪会让自己崩溃,便想方设法分散注意力。 “我当时就想之后该干点啥。之前的半辈子一直在跟生存做斗争,我不能就一直这么下去!”生活在村妇中间,她亲眼看到几个儿时的玩伴已经说话颠三倒四,逻辑不通;还有的人,扯闲话一套一套,却连自己的名字也写不利落。她生怕自己慢慢也会被村里千篇一律的生活腐蚀。 她到处寻摸,看到了屋顶上糊的旧报纸,就每天盯着顶棚转着圈地看报。“我必须每天看几段文字来提醒我还认得几个字!”糊顶棚的正好是报纸的副刊。副刊上的一篇篇散文随笔又勾起了石淑芳的文学梦。她决心要真刀真枪地开始写点什么了。 石淑芳追梦的第一步是抄字典。初中毕业的她,尽管一直在看书,却不敢说认识足够多的汉字。她从抽屉里取出上学时用过的《新华字典》,像举办仪式那样洗了手,对着字典一笔一画地学抄起来。 从写日记开始,她把生活当中的喜悦和委屈,都倾诉给日记,宣泄压抑的情绪。那时她家里有张桌子,但没有配套的椅子,她只能用三把小凳子摞起来才能够到桌子。 石淑芳跟《新华每日电讯》记者回忆说,这是她感到日子最难过的一段时光,但也是动力最大的阶段。“我读书写字的时候,都有很清晰的想法,就是现在的生活不是我想要的,我一定要通过自己的努力改变生活。” 眼前生活的贫困主要是物质拮据所致,可石淑芳却没想用什么方法多赚点钱,她首先要解决的是自己精神上的贫乏与苦闷,因为“人活着不光要靠麦子,还有信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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