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诸多描写大海的文学作品中给我留下深刻印象的是雨果的《海上劳工》,因为文字呈现了一个十分别样的海之世界,宁静、喧嚣、喘息、幽深、神秘,水母与海贝、珊瑚与礁石、海鸥与浪涛、灯塔与夜航……我被这样的文字迷住,久久回味其中。波浪日复一日冲刷着海岸礁石,海鸟起伏在海岸线上,碧海共长天一色,日夜喧嚣,不舍昼夜。遗憾我生长在远离海洋的内陆高原西海固,这里干旱少雨,连像样的河流也没几条,我们鲜有见识大海的机会。 去鲁院学习却让我近距离走近海,认识了海,也日渐了解与大海有关的很多知识。这得益于我们的班长,来自天津的作家李子胜。记得开班仪式结束后班主任说班委先缓一缓再选,先把大家分作五个小组,各组选一个组长。我在五组,看看组里有个大个子男生,第一感觉是他做组长合适,就选了他。大家还不熟,但是某次课后组长宣布说要组织五组的同学出去活动,想去的报名。他还强调说想去北京逛名胜古迹风景故居的趁早去,现在3月正是好时候,等到了六七月份天热起来就不适合出门了。 第一次小组活动,有山东的王月鹏、陕西的如水、辽宁的聂与、内蒙古的赵卡、湖南的邓朝晖、天津的李子胜。去哪里,经过短暂商议,决定去地坛、国子监和雍和宫。逛地坛时,我满脑子都是史铁生的文章和他坐在轮椅上将晨昏消耗在这里的身影。接着是国子监、簋街,我们结结实实玩了一天。第二天选班长,顿时想起昨天活动中那个组织者,似乎很有耐心,事无巨细,办事精干利索,很勤勉,就写了他的名字——李子胜。等老师一公布,李子胜担任班长。 “五一”假期后,李子胜第二次组织同学去天津玩。出发的路上问他为什么有这想法,他说,“作为天津人,京津离得这么近,我不带来自远方的同学去海边玩玩,心里过意不去。”我却在心里想,这不是校方的活动,同学私底下组织出游,虽人数不多,但也足够麻烦。但是他好像不怕麻烦,一脸亲和的微笑。我们三辆车一路出京入津,却未去天津市区,直奔滨海新区的汉沽。说实话我还是第一次听说这样的地名,可见我平时的视野狭隘和自闭之深。我们被这名字绕得迷迷糊糊的,问他汉沽究竟是什么意思,行政称谓?哪个级别?他细细解释。我们频频点头,同时在百度地图上对着天津细细地看,才算补了一课。汉沽濒临渤海,我们一行11人擦着市区的边沿过去,向着海进发。渐渐地,揽在眼中的风景别样起来:一片片苇草在风里拂动,一块块水汪子明晃晃的,滩涂上露出深白灰白浅白褐白的颜色,李子胜说那是晒盐的滩涂,那是养虾的池子。最后车子在中心渔港鲤鱼门码头上停泊,一个忠厚的中年人笑吟吟地来接我们,却是一位船长,我们就坐他的船出海。 要体验在海上向着海深处行进的感受了,我觉得无比新奇,心情激动。开船了。平生第一次这样近距离看到海,靠近海,在海的胸怀里荡漾前行,鼻息里满满地灌着腥咸的海风,波浪化作无数碎点,在两侧簇拥、破碎、化作细沫。马达声隐隐作响,船头划开波光粼粼的无尽海面,向着更远处摇摇晃晃开去。我想象着地图上看过的轮廓,我们此刻该是在渤海最边缘。午餐就在船上吃,是船长亲自做的,水中捕捞的海产,牡蛎、海螺、麻蚶子、虾、狼鱼、梭子蟹、八带鱼,不用过分烹饪,就用煤气小锅烧上清水蒸、煮、烀,端上来满桌子热腾腾的清鲜。班长和船长同时告诉我,锅是煮海产的,没放一点油腥,回民可以放心食用。看着一盘一盘的海产品,大的小的,带壳的赤裸的,红的白的,我目瞪口呆。深居内陆,有些海产品我竟然从来没有见过。大家吃得很投入,高兴,尽兴,海风有点冷,但船舱里暖意融融。整个过程里我发现李子胜没有吃,一直笑眯眯地站在舱口看着我们吃,给大家端茶递水,端盘子拿餐具,让这个,又照顾那个,我们让他吃,他只是笑。回家前班长带我们去转海产品市场。穿过和全国各地一样的高楼和街道,最后在一个巷子口停车,只见街道两边和我们的菜市场一样,密密麻麻都是小摊小贩,摊子就摆在地面上,袋装的,一堆堆的,盆子桶子等器具盛装的。只是这些东西不是我早就见惯的萝卜土豆白菜葱头,而是海产品。毛蚶子、海螺,一堆堆,毛森森,湿漉漉;鱼虾在各自的器具里优哉游哉;看得我直发愣。 在鲁院以后的各种活动中,总是能看到班长高大的身影,早早地站在前头,组织活动,操持出行,处处操心,尽职尽责地配合班主任呵护着“鲁二十二”。 组里有人提议大家互相看作品提意见,促进交流。班长发了两个短篇,其中一篇和海有关,我看了,觉得不够,干脆直接向他索要更多作品,就这样我们交流多了起来,渐渐地我看完了他的作品集《1970年的夏天》《对门是门》。两部书都是以小小说形式呈现,我觉得诧异,一个生活在海边的人,怎么不好好地写写大海呢?大海的旷达与深邃,大海的细腻与狂躁,海风吹打海水浸泡长大的孩子,一定对大海有着别样的认识和感悟。他有些迟疑地拿出几个短篇,说自己刚从小小说写作转向中短篇,不知道写得怎么样,心里没底。我细细读了《附近的人》、“王小军系列”、《傻鸟》,其中“王小军系列”紧扣大海,以童年的视角书写大海边的生活,有童真与纯洁,也有成长中的烦恼和沉重。又从QQ空间里读了他的一些小随笔,尤其喜欢品咂那些关于海洋的小随笔,古老的捕捞方式、出海方式、烹饪海鲜的手段、海盐晒制工艺,从这些文字里,我也终于知道了什么叫桃花蛤、琵琶虾、对虾、海参、美人蛏、梭子蟹…… 离校后他写了几个中篇,其中《滩窝子》《活田》让人切切实实看到了他在鲁院学习之后的感悟与提高、勤奋与努力。 《滩窝子》以一个中篇的篇幅集中关怀了盐工里“苫塑工”这个社会最底层的群体,随着现代化的发展,这一职业已经在无声中凋敝,如今坚守这一行业的为数不多者,平日除了养滩护滩修滩,测测晒盐池的盐度,就是打牌喝酒置鱼,赶上炎夏,又多一个任务,就是在暴雨突降时,给那些四四方方的结晶池苫盖好塑料布。在历史舞台上淡出的产业、破落的工种、破败的厂房、冷清的滩窝子、冰凉的海风、腥咸的海味儿,这一切组成了作品独特的属于大海的黏稠潮湿温暖的色彩,读来令人沉迷、深思、向往、回味。 在《活田》这篇作品里,我看到了一种李子胜趋于稳定成熟的小说气象。之前他的写作是不稳定的,没有自己的明确取材方向和书写主旨。从《活田》始,一种东西稳定下来了。文字平实中不乏生动幽默,情节紧张有序,人物性格鲜明,尤其大海、渔船、捕捞、活田……这样一个生态链活生生呈现在读者面前。作品甚至触及到了一种生存状态的敏感区域。随着环境的变迁,海上捕捞这一行业的生存空间日渐缩小,弱肉强食的竞争日渐强烈,竞争中黑幕和危机随时相伴,有友情,有亲情,有爱情,交织呈现,悲喜交汇。活田是渔民心中最向往的地方,是生活的希冀和指望,也是人性中欲望集中展现的场地。主人公海生身上有着海上男儿乘风逐浪的豪迈,也有济困救急的肝肠,在和二败等恶势力的周旋中沉着机智,有胆有识,同时,他内心深处也隐藏着属于自己的情感伤痕。海风呼啸,恶浪滔天,那一场海上大自然的考验中,人性的丑恶脆弱被集中展示,但是海生秉持内心的善良本性,不计前嫌,冒险救人,展现了底层小人物真实的内心与精神世界。 作家秦岭曾评价:李子胜给笔下坚硬、鲜活、饱满的乡村人物深深烙上了盐碱、滩涂的气味,这是天津文学锅碗瓢盆中的另一种味儿,孙犁、梁斌时代的天津文学曾把乡村叙事演绎成独特的风景,在当下社会变革的重要时刻,文学在时代乡村的发声,显得更加弥足珍贵。从这个意义上看,李子胜的尝试与努力,不容小觑,它不光属于天津文学地图的板块,更属于天津沿海文学乡村的季节和表情。他的叙事像芦苇一样疏密有致,语言像咸鱼一样有滋有味。主人公王小军也好,滩窝子里的老大老二老幺也罢,性格里惟妙惟肖地传递了天津乡村芸芸众生的活法儿。李子胜用他的睿智、精明和迥异,把人物心灵的废墟、精神的底色、灵魂的挣扎晒到了渤海湾。 李子胜的作品总是围绕一个地方书写,系列短篇《让鱼听到我的忧伤》《少年的月光》《少年的废墟》《屋檐下的鱼》《少年的逃离》《船殇》《蟹痴》《瞎驾长》都是,这个地方就是百里滩。百里滩是他的家乡,他生在百里滩,长在百里滩,在那个滨海城市里生活工作至今,对海洋的理解对家乡的深情,一直倾注在文字里。那是一片让人向往的神奇土地,只有那样的海水与海风,才磨砺出李子胜文字里的朴实与纯粹,浑然与厚重,他是百里滩的文学守望者,用一颗赤诚的心守护着家乡的高天与厚土,靠海写海,希望李子胜能为他的百里滩写出更为宏大厚重的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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