描述“异托邦”的第四个原理是:“异位常常和时间的断裂(désoupages du temps)相关联,即是说,为了对称的缘故,异位向所谓的异时(heterochronias)敞开了大门。异位是在人们处于与其传统时间绝对的断裂时才开始完全起作用”(25)。这个原理说明了时间的异质化,也就是时间突然出现在绝对的界限或者时间的异质叠加和并置。这样的“异时”也是 “异托邦”的一种,它与空间和文化的某种设计和理念相关,这也应和了前文福柯所说的时间在我们的时代可以被当作空间的一个维度来考虑这一点。所谓的“时间的断裂”这里是指“与其传统时间绝对的断裂”,“墓地”异托邦亦能作为例子说明这一点。在“某种奇异的异时,亦即个体失去了生命,同时发轫于某种他流逝于或消失于其中的半永生状态(quasiet ernity)”(25),这里“墓地”的异时是指在生命的特殊时刻,在丢弃人世时间概念和计算方式的时刻,在废止了人世时间的时刻,那时我们习以为常的时间突然出现并且它的连续性突然绝对断裂了。墓地作为一个特殊的空间,产生于一个人与自己传统的时间断裂时,即线性生命结束时,同时,墓地又保证了异时的继续与叠加,因为在墓地中,死去的个人穿越了时间的绝对断裂,穿越了他所不在的时间,而让他与时间的记忆同在,事实上,也就是墓地在一个位所上保存了一个人生命的几近永生的可能,而永生显然是时间的积累和叠加,永生与我们传统的时间观念是完全不同的,线性时间观念的认知正是以起源与结束作为有效前提的,而墓地的时间是永不终结的,由此可见资本主义世俗时间对上帝时间的渴望。 另外在我们时代还有一些异位与异时以某种复杂的组织与安排方式,以某种复杂的叠加方式出现的异托邦,比如博物馆和图书馆。博物馆和图书馆是时间“异托邦”即异时与异位相结合的典范:“博物馆和图书馆是异位,其中时间从未停止过堆积和占据巅峰”(25)。在现代博物馆和图书馆中,历史与时间被同时并置、无限叠加和堆积,它不是在线性中流逝或者走向终点,而是对线性的否定。根据福柯对知识史的考察,17世纪的博物馆和图书馆并不是一种普遍的意识形态,它们只是构成了个人兴趣的选择,而“相反,积累任何事物的观念,构成某种一般档案资料的观念,在一个场所里拥有一切时代、时期、形式和趣味的愿望,建构一种拥有各个时代的场所(这一场所存在于时间之外,免遭时间侵蚀)的愿望,在某个不变场所中组织起某种时间的永恒无限的积累的想法,所有这一切均属于我们的现代性。博物馆和图书馆就是体现出19世纪西方文化特征的异位”(25)。博物馆和图书馆为何会成为“异托邦”,因为它们处在我们的现代性之外,它们表征了我们时代的普遍意识和愿望,表征了我们的时间观念,反映了我们无意识的特征。资本主义现代性的欲望是要建立时间之外的永恒存在的场所,而这个欲望的出现要表达的正是我们对知识和历史的起点和终点的终极寻找和占有,正因为如此,在一个有终点和起点的线性时间的二项的另一面是人类对永恒想法的设法弥补,这是现代性的一个对子。图书馆和博物馆以自身的形式表征了资本主义现代性对时间的占有和无限膨胀的占有意识,但它们也抗议了这种意识,因为它们的排列是一种档案式地并置时间,而不是线性地积累时间,它们以并置时间的方式废弃了时间,废弃了时间的线性流逝。所以博物馆和图书馆体现了19世纪西方文化的特征。与墓地对生死的意识,对死亡的惧怕一样,人们惧怕时间,想占有时间,想在一己之身内积累时间。所以图书馆“异托邦”在积累时间的意义上表征、反映、呈现了资本主义的时间逻辑和愿望。 除了积累时间,福柯还提到:“与这些和时间积累相关联的异位相对立,还有另外一些异位,确切地说他们是在其最徒劳、最短暂和最不确定的方面与时间相关联,这就是狂欢形式”(26)。这种时间形式也是对传统时间的否定,是与传统时间的决裂。它以短而突发作为时间的异类特征,有效构成了传统或者经验时间的他者。这种异时的表现就是“狂欢”。“狂欢”构成了“节日”景观,在这种时刻里,时间伴随它的内容被重新设置,在这种时刻里,一切的秩序变成了传统的异类、中立或颠倒,所以巴赫金研究狂欢化,海德格尔说节日是时间的绽放。这种狂欢异托邦“并不是永恒的,但却是绝对漫长的。”(26)这里的“漫长”是说这些“异托邦”虽然在每次发生的时间上是短暂的,但是,它们却在历史中定时的、经常的发生,节日不就是这个意思吗?这恰恰说明人们对这种异位的内在需求,它们表征了一种暂时的对生存环境和秩序的否定或者颠倒的渴望。这种异托邦的典型例子“就是一些博览会,其不可思议的虚空位所处于城市近郊,每隔一两年便云集许多摊位、商品陈列台、非同寻常的物品、角斗者、snakeladies、算命人等等”(26)。这种“博览会”到现在在每个文化中都有,它们占据了一些“虚空”的位所,因为它们不是经常出现在那里,它们的“位所”并不固定,同时,它们不是出现在城市里,而是出现在对城市而言不可见的市郊。这些“虚空”的位所构成了一般位所的反题,提供不可思议的事物、东西和价格。最后福柯还分析了现代社会的狂欢异位:“最近,一种长期性的异位被发明出来了,这就是度假村,那些波利尼西亚村子为城里人提供为期三周的原始的和经常性的赤身裸体”(26)。度假村构成了我们时代的长期性异位,即它实现了对狂欢形式的延长和重写。在波利尼西亚村子里常规被打破,常规秩序被颠覆,常规习惯被抗议,在那里人们可以原始的,经常性的赤身裸体。而赤身裸体在我们的日常生活秩序中被认为是不道德的。福柯将度假村与博物馆、图书馆结合起来分析,使我们更明白我们的现代性特质,而且如果图书馆是19世纪的标志和象征,那么度假村则与我们今天结合更紧密:“你可以看到两种形式的异位,一种是狂欢的异位,一种是结合着积累时间永恒性的异位。在某种意义上说,尤巴草屋就类似于博物馆和图书馆,因为重新发现波利尼西亚人的生活,也就废止了时间,但是时间也重新获得了,就好像是以某种宏大的直接认识的形式,人类的整个历史回到了其源头”(26)。度假村“异托邦”通过短暂的割裂时间和社会的秩序而实现一种颠倒和抗议,而图书馆“异托邦”,通过积累所有的时间废止时间,与传统时间决裂。通过度假村和图书馆两种异托邦的比较,我们发现二者虽有区别,但其共同之处就是废止了时间,所以二者被合并在第四原理中。度假村通过废止当下时间,实现了远古时间的重生,在一种遥远的远古幻觉中,我们直接认识了时间,感到了时间的源头,这个源头被感知为有时间,有起始;图书馆通过积累时间,废止了时间的流逝,也获得了所有的时间。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