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乌托邦”与 “异托邦” 我们的常识是:“我们生活在空间之中,由此我们自身得到了伸展。我们生命实际上消逝于其中的空间,我们的时间和历史发生于其中的空间,吞噬和磨平我们的空间”(21),我们以为这个空间是均匀自在的,亙古不变的,我们以为这个空间是虚空的,只有容器的功能意义,而事实上这“也是一个自在的异质空间。换言之,我们并不是生存于某种个体或事物也许置于其中的虚空之中,我们也不是生存于染上了闪光色彩的虚空之中。我们是生存于一种关系整体之中,这些关系决定了彼此不可还原和绝对不可重叠的位所”(21)。我们从未生活在虚空中,我们从未透明和中性地生活在一块地方,我们身处被各种关系染指的位所中,这些真实的充满异质因素的位所不仅在复杂的关系坐标中定位我们的身份,而且这些位所由于其进入不断变动关系的权力-话语中而不可还原、不可重叠。同一“位所”如坟墓却永不可叠合,展示了位所的“游牧”性。福柯打破了空间的“自在性”,“自在的异质空间”将关系研究、人文研究与空间研究叠合起来。这样的空间获得了文化意义,这样的空间理论拒绝了本质主义。因为不可还原为线性的均质秩序,这样的空间也拒绝了本义阐释学和思想史的进化脉络,拒绝了对时间的单向度依赖。既然任何空间都充满了异质因素,那么福柯研究的空间的特殊性何在呢?“然而,在这所有位所中使我感兴趣的是某些场所,他们具有连接其他所有位所的令人好奇的特性,但却是以这样一种方式,即它们把一系列关系悬搁、中立化或颠倒了,这些关系是通过上述场所来命名、反映或呈现的。这些空间与其他所有空间相联系,然而却与其他所有位所略有差异。”(22)福柯并不是要随便选择一些社会空间作为研究对象,他选择的是一些具有“连接”功能的特殊空间。这些“场所”可以把其他所有“位所”连接起来,所以这些场所是一些特定的关系位所和关系空间。怎样连接呢?即在这样一些特殊的空间,那些所有的常规位所中的关系,那种经验的秩序、日常的规则、空间的仪式,甚至那些在常规空间中的身份认同在这些特殊的位所被悬搁,被中立或者被颠倒了。在《词与物》中福柯曾论到由分类的不可能引起的语言毁坏对常规语言成立的条件的思考,这里,福柯对某些场所的钟情也与此相似。正是在这些场所,常规空间中的关系得以被命名、反映或呈现,即常规空间的逻辑被表征出来了。这些场所既是空间的,又是“元”空间的,它们因为与其他所有空间相联系而可以被接受和理解,但它们也因为与常规“位所”有差异而需要特别去分析和关注。事实上,无论是在真实空间的意义上,还是在隐喻的文本空间意义上这些特殊的空间都是福柯展开考古学和谱系学实证分析的场所。这些场所主要有两种类型:第一种是乌托邦,第二种是异托邦(heterotopias) 。 “乌托邦也就是非真实的位所。这些位所直接类似或颠倒地类似于社会的真实空间,它们是完美的社会,或者说是社会的颠倒,但是,不管怎么说,这些乌托邦本质上或基本上都是非现实的空间。”(22)乌托邦是非现实的想象空间,它们往往与理想相关,它们可能是社会的颠倒,包括地位、等级制等。所以乌托邦属于福柯所说的反映了正常生活中常规“位所”关系的差异空间。但是,我们可以看到乌托邦又恰恰是最符合现实逻辑的想象空间,所以乌托邦还是与其他所有常规空间逻辑一致的空间。那么“异托邦”呢: 在所有文化中,在所有文明中,都存在着这样一些真实的场所、有效的场所,它们被书写入社会体制自身内,它们是一种反位所的场所,它们是被实际实现了的乌托邦,在这些场所中,真实的位所,所有能在文化内被发现的其他真实的位所被同时表征出来,被抗议并且被颠倒;这些场所是外在于所有的场所的,尽管它们实际上是局部化的。因为这些场所全然不同于它们所反映,它们所言及的所有位所,所以,与乌托邦相对立,我称它们为异托邦。(22) 这是福柯对“异托邦”的明确定义。异托邦与乌托邦在真实性和逻辑上相对立。这些真实的场所何以成为“异托邦”呢?这些真实的场所它们是嵌入和写入社会体制内的,也就说它们是在社会机制内,被社会机制所认可的现实场所,它们是真实的、局部的,它们是被实现了的乌托邦,它们使得某种理念、文化、理想、颠倒、中立或者关系变成了一种空间现实。但它们又是反位所(counter-emplacements)的,即反我们时代的常规空间的,为什么呢?遥想《词与物》中博尔赫斯的中国分类学,我们知道那个百科全书的分类学是一种分类,但是它又是反分类的,毁坏了分类的,以至于福柯可以去思考分类的条件。此处,一些真实的特殊场所即“异托邦”它们也有类似的功能,它们虽然是局部化的真实存在,但它们却能在它们自身中同时将我们文化范围内所有的其他真实位所的存在显现出来,将它们的逻辑表征出来,让它们“出现”出来;同时“异托邦”还可能使得这些所有真实位所的逻辑被反抗、被颠倒,所以“异托邦”外在于所有的场所和位所,它们在其内也在其外。它们内在于所有场所是因为它们本身也是一种真实的社会场所,而它们又外在于其他社会常规场所是因为它们反映、连接、呈现甚至抗议了其他社会常规场所的运作逻辑,它们因而获得了一个外在的视角,可以观视权力在日常空间运作的细节。这才是“异托邦”的文化意义和作为特殊社会空间的根本功能。这些“异托邦”像分类的毁坏阐明分类的界限一样,阐明了空间的界限,所以它们外在于所有被它们表征、反映、意指和言说的空间。它们像语言的毁坏映射出语言的操作程序一样揭示了我们所寄居的空间的文化建构性,揭露了常规空间的运作逻辑。正是在这样的“元”意义上,这些“异托邦”具有“连接”和“外在”于所有其他位所的作用。参照“乌托邦”的命名,又与之在真实性和逻辑上相反,福柯将这些特殊空间称为“异托邦”。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