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从哲学美学到审美诗学 审美诗学的产生是以“美学”和“文学”这两个概念获得现代意义为标志的。德国哲学家鲍姆加登第一次命名了这个学科,使美学成为一门与逻辑学、伦理学相并立的哲学分支。美学成为一个学科或一门学问的意义在于:它使人的感性,主要是感情与感觉,作为把握美的东西的能力而受到空前关注,这是自笛卡尔以来的整个西方认识论哲学中未曾有过的。在鲍姆加登的基础上,康德在理论上使美感或审美能力(判断力)获得普遍性并且成为一个与快感、道德感以及知性都清晰区别开来的概念,更进而揭示了其独特性及其在人的精神结构中的位置。作为康德美学的继承者,谢林美学在人类审美经验上寄托了把握或显现作为世界本体和根本动力的“绝对同一”这一神秘存在的重大企望,席勒则第一次赋予了审美以弥合人性分裂、进而改造社会的伟大价值。于是一个令人心驰神往的审美乌托邦被建立起来了。至于歌德、施莱格尔和诺瓦利斯等人,则是通过创作充满激情的戏剧、诗歌、小说和散文作品而对美学这个学科的独立性做出贡献的。鲍姆加登、康德和席勒等人建立起来的这门新学问是他们各自哲学体系的一部分,因此可称之为哲学美学,它致力于探讨一般性的、普遍性的问题,试图从根本上揭示人的审美经验的一切奥秘。在这种哲学美学之后形成了声势浩大的“审美诗学”——我们用这个概念来概括那些基于康德等人的哲学美学原理而进行的关于文学艺术的理论言说——诸如费歇尔父子和里普斯的移情论、谷鲁斯的内模仿说、布洛的距离说以及现象学美学、表现主义美学直至俄国形式主义、英美新批评和法国结构主义叙事学等等文学批评理论,可以说都是对康德所代表的哲学美学的继承与发展。经过一个多世纪的努力,一代代的精英知识分子们终于把美学和与之紧密相关的审美诗学打造成了一个纯美的精神世界,一座象牙之塔。在这里一切都那么美好,那么绝假纯真,审美于是成为人类的精神家园和自由的象征,成了现实世界的无边苦海里的诺亚方舟和这个异化的世界里人性的最后避难所。然而到了20世纪后半期,随着后现代主义的兴起,随着日常生活的审美化,人们开始以怀疑的目光审视这个美的世界了。那些敏锐的后现代主义理论家从不同角度对这个世界进行了颠覆性阐释。 从哲学基础或者思维方式的角度看,哲学美学被认为是一种概念形而上学或者逻各斯中心主义思维方式的产物。审美、美感、美的本质、审美理想、共通感等概念都被赋予了超越历史的品格,好像无论世界如何变化,审美家族的这些概念都不会有任何变化的。审美于是具有了永恒的性质,从而成为形而上学最典型、却又最为隐秘的话语形态。针对传统哲学美学的这一特征,后现代主义理论家们提出了深刻反思与激烈批判,其中美国马克思主义文化学者弗里德里克·詹姆逊颇有代表性。作为一个马克主义者,詹姆逊对一切社会文化现象的阐释都是从历史的角度着眼的。他在讲到自己与康德的区别时说:“我想我们同康德的区别在于强调历史。换句话说,我对那些‘永恒的’,‘无时间性’的事物毫无兴趣,我对这些事物的看法完全是从历史出发。这使得任何康德式体系都变得不可能了。”[2]这段话揭示出了后现代学术与传统概念形而上学思维方式之间的根本性差异。在具体研究中,无论是涉及审美问题还是形式、结构等问题,詹姆逊都采取了“历史化”的阐释策略,即把研究对象看作是历史的产物,都负载着特定的社会功能。在他看来,即使美或美感这样以往被视为纯而又纯的精神现象也是具体社会结构,根本上是经济结构的产物,而不是什么超越历史的永恒之物。在谈到当前西方社会美或美感的生产时,他说:“美感的生产已经完全被吸纳在商品生产的总体过程之中。也就是说,商品社会的规律驱使我们不断生产日新月异的货品(从服装到喷射机产品,一概永无止境地翻新),务求以更快的速度把生产成本赚回,并且把利润不断地翻新下去。在这种资本主义晚期阶段经济规律的统摄之下,美感的创造、实验与翻新也必然受到诸多限制。在社会整体的生产关系中,美的生产也就愈来愈受到经济结构的种种规范而必须改变其社会文化角色与功能。”[3]这样的阐释路径就彻底打破了传统形而上学那种离开社会现实,在概念世界里运思推演、探赜索隐的思考方式。詹姆逊的这种阐释路径既有经典马克思主义的历史视角,又带上了后现代主义的解构色彩,对于传统的哲学美学及审美诗学无疑具有极强的颠覆性。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