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 她扶助亲戚,施展慈善,也与其作为公共知识分子所鼓吹的自私伦理格格不入。对兰德身上存在巨大张力的这两股力量,作者准确而又尽可能同情地写道:“她的弱点是所有知识分子共有的,而她的优点仅仅属于她个人。” 《安·兰德传:生平与思想》 出版社:商务印书馆 作者:刘仲敬 著 出版时间:2015年01月 安·兰德也许是20世纪下半叶美国最有影响力的右翼知识分子,甚至在中国也颇受欢迎。在Kindle尚未流行的年代,如果你在地铁上想和一位手捧厚书的姑娘搭讪,那么猜她读的是兰德的小说,有很高的概率可以开个好头。然而兰德自诩甚高的哲学,却一直未能得到学者们的认可。甚至有人评价道,兰德之于哲学,就相当于马克思之于经济学。 不论其文学和智识造诣如何,作为文化史上的一个现象,兰德值得被书写。另一方面,我们可以套用“一切历史都是当代史”的句式说,一切传记都是本地今人之传记。《安·兰德传》丝毫不掩饰这后一点。书中随处都能发现这样的句子:“纳博科夫父女喜欢顺手拿出身边的政府文件,支持自己的论点”——翻阅过《炎黄春秋》的读者会立即想起杂志上频繁引用的,1957年前和80年代各种已不再被任何人当真的法条、文件和讲话。作者甚至不惜直接提到中国社会与培育兰德的俄罗斯的相似:“这样的文明把保身避祸视为世俗智慧的最高境界,融化在血液里,构成无须论证的前理解。把‘当家作主’视为类似‘好人上天堂’的彼岸世界特征,跟他们的世俗生活没有直接关系。”这样的社会中,找不到几个勤劳发家后热心公益,参与治理的社区领袖,但有大把“为宪法和权利的概念争得你死我活”的论政者。 在这种“学究政治”环境下成长起来,未得到美式社区浸润的兰德,其思想顺理成章地走向了绝对理性主义,也就是哈耶克在《个人主义:真与伪》中批评的后者:对人类的理性抱有无限的信心,对宗教报以敌视,对生机勃勃的自治精神不屑一顾,对经受住了历史考验的法治、政治传统毫无敬畏。她的小说都是她这一思想的载体。对其价值,作者以他常用的口吻写道:“客观主义哲学的小说载体并不比柏拉图的对话载体、尼采的诗歌载体更差。”事实上,兰德的绝大多数读者对她的思想兴趣寥寥,更在乎的是小说那热烈的情节。真正对其思想俯首而拜的铁杆粉丝,仅能构成一个小团体,与当今各类阴谋论网站上的活跃分子相仿。 兰德的粉丝里也有若干企业家。他们对小说中的英雄人物有了代入感,觉得自己也应该有敢叫日月换新天的历史意义。这不奇怪,中国的商人里崇拜毛或邓的加起来说不定要超过半数。就像罗宾逊夫人那个因为被科斯在《企业的性质》一文中引用而倍加出名的比喻所说的,企业是市场这一“无意识合作的大海”中“有意识力量的小岛”。至少在张五常认识到企业与市场只是不同的合约结构之前,很多人觉得,企业与计划经济体有着表面上的相似。企业领导人对员工发号施令,与历史人物对臣民生杀予夺,在一些商人看来或许就只有程度的区别。但实际上我们明白,资本主义比任何资本家都要伟大。而伟大到能让兰德们白手起家的资本主义,很多时候恰恰是靠她瞧不起的,周日雷打不动地上教堂的红脖子民兵来保卫的。 无论如何,在如何看待苏联这一问题上,盛年时的兰德与小威廉·F. 巴克利等保守派做到了求同存异,支持美国对苏联的遏制政策。这一态度显然更多地出自其少女时代的经历,以及她逃出苏联后家人的遭遇,而不是她本人的客观主义哲学。她扶助亲戚,施展慈善,也与其作为公共知识分子所鼓吹的自私伦理格格不入。对兰德身上存在巨大张力的这两股力量,作者准确而又尽可能同情地写道:“她的弱点是所有知识分子共有的,而她的优点仅仅属于她个人。”信哉斯言。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