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命运与爱情——重读《务虚笔记》(9)

http://www.newdu.com 2017-10-17 《东吴学术》2015年第201 何怀宏 参加讨论

    
    六、结局
    《务虚笔记》中重要人物到作者搁笔时为止的结局是:第一对恋人O自杀,Z不知所终,只是在野外的一些地方还能看到他的画作;第二对恋人N终于在异国他乡发现了自己拍的影片中白发苍苍的F的身影,她回国去找他,却得知F已因心脏病发作去世;第三对恋人C还在等待着X的归来;而L和过去的恋人及丈夫见面,已经是客客气气,物是人非。葵林中的女人倒是又一次等到了自己的恋人,而且这次可能就不走了。WR还在维持着他的婚姻,在政治上却遇到了是坚持自己的理念还是先获得权力的悖论。母亲们都回到南方去了。
    而这结局也是开始,“缘起”中遇到的两个孩子实际是所有的人,所有的人都是一个男孩或者一个女孩。作品结尾引F的话说:“差别推动了欲望,是欲望不息地去寻找平等,这样上帝就造就了一个永动的轮回,或者,这永动的轮回就使‘我’诞生。”虽然我可能要补充一下,即在这永恒的轮回中,那欲望不仅有希求平等的欲望,也有希求差别的欲望。
    不过我们在这里要重点讨论的是O的结局。这结局是一个追求爱、甚至就是爱的化身的人的生命的结束,而围绕着她的死,书中几乎所有的重要人物差不多都对此发表了看法,或者发生了关联,于是它也可在某种意义上视作所有人的终场告别。O本来是找到了自己最崇拜的爱人,她和他灵肉似乎都能融为一体,有过许多心醉神迷的时刻,却还是在一起生活七年之后自杀了。而在她自杀之前,她已经陷入在那座故园里久久和苦苦的沉思。她已经早就准备好了一条可以毒死自己的干鱼。她虽然觉得找到了值得自己爱的人,却还是得离开他,而且是永远地离开,离开所有的人,离开这人间。在她临死前,还发生了一场她半夜在一个来访的男人房里被Z发现的事件,而这一事件的事实和原委都不清楚,O也不做任何解释。几乎所有认识她的人虽然对她的死因众说纷纭,但都认为她已经不再爱Z了。但她留下的遗言是:“在这个世界上我只爱你,要是我有力量再爱一回,我还是要选择你。”于是这遗言也像是一个谜,仍然可以有多种解释。她不是一个会说谎的人,也不是一个要从一而终的人。如果她只是不爱Z了,她为什么不改弦更张,重开她生命的新路?她弥留之际对Z说的最后的话是:“不,你千万不要——”而究竟“不要什么”,也依然不得而知。我们说过,在某种意义上,O就是爱的化身,Z或者就象征着一种典型命运。O是为爱殉死的,她以她的死彰显了一些爱的根本问题。爱是什么?爱能做什么?爱与生命什么关系?爱与命运如何协调?O死了,但爱死了吗?或者不死的爱也要陷入不可解的矛盾?
    对这一结局的原因,除了一个最重要的人——她的丈夫Z之外,书中几乎所有其他的重要人物都给出了自己的解释,倒是只有Z什么都没说,这或许是因为巨大的痛苦,或许他正在经历他最深的精神震撼,或许这也是他的某种结局,他无法再说什么了,O因他而死,至少直接的缘由是这样。如果说她是绝望而死,那一定也包含对他的绝望。
    在这些多种多样的解释中,医生F的解释是比较形而上的,因为他曾在故园多次看到过和听她讲述过她的苦思冥索。HJ及T的解释是比较具体的,涉及O和他的哥哥Z及与母亲、家庭的关系,他们更多的是陈述事实。诗人L的解释主要集中于情感,简单地说就是认为O不再爱Z了,但又不愿承认。N的解释也是集中于爱情,但更侧重从女性的角度理解。而政治家WR的解释则集中于如何走出困境,认为O不能从大胆的否定中走出一条新路来。残疾人C则乍看起来是同意WR的某些观点,其实是基本同意医生L的观点。解释是生者的事,不是死者的事。而我们看到一代代的解释者最后也进入了死,他们从此无言。而无论如何,这一结局对各种解释是开放的,也许解释者都看到了其死因的一个侧面,但又都不完全,肯定也还可以有新的解释。
    在以上解释中,这一次诗和政治倒是走得比较接近,即L和WR都认为O不爱Z了,但又陷入了某种自欺而走不出来。不过他们也是两个男人,对爱情、尤其女性的爱的复杂性也许估计不足。而两个女人的观点却不太一样,T说:“很可能O心里还是爱Z的。又爱他,又受不了他,O只是觉得自己没有力气了。”N也说:“是的,尤其是像O这样的女人,即便她会恨他,她也还是爱他。”但N还是认为O大错特错了,她说:“不管你对多少个男人失望了,你都没有理由对爱情失望。因为爱情本身就是希望,永远是生命的一种希望。爱情是你自己的品质,是你自己的心魂,是你自己的处境,与别人无关。爱情不是一个名词,而是动词,永远的动词,无穷动。”虽然她的解释或稍稍带有一点女性主义和自我主义的意味,但她说爱情就是生命的希望大概还是对的。
    医生F和残疾人C的解释则可能更加复杂和超越。C同意WR说爱着的人是不会自杀的,包括只爱自己的人。但他认为F的解释才是真正对的,即“对爱和对生命意义的彻底绝望,那才是O根本的死因”。“能让O去死的,一定是对爱的形而上的绝望。如果爱的逻辑也不能战胜Z的理论,如果爱仍然是功利性的取舍,仍然是择优而取,仍然意味着某些心魂的被蔑视、被歧视、被抛弃,爱就在根本上陷入了绝望”。他设想“O至死的爱的疑问”是:“爱,不能是对美好的人或物的占有欲,而应该是对丑恶的拯救!但是,爱,难道不包含对丑恶的拒斥么?可这拒斥,这样的取与舍,不又意味了高低之分和心灵战争的酿成么?那么爱,到底是什么?她能够像死亡一样平等、自由、均匀地漫展、无处不在么?”不过C仍然认为O不应该急着去死。他想:“要是她没死,如果她被救活过来,也许她终于能看见,那永恒的爱的疑问即是爱的答案,那永恒的爱的追寻即是爱的归宿。”但F也请我们注意O的那句遗言,他认为O是说,在这个世界上她没有力量爱了,但在另外的存在中她仍然在爱,仍然要爱。C感动地看看F说:“谢谢你,谢谢你的这个解释。”而F医生沉思良久,又说:“可是,也许,并没有两个截然分离的世界。”
    读到这里,我疑心F是真正的潜在的第一主人公,或者说是思想的主人公。他甚至可能承担了作者的某些思想甚至某种性格。书中最有哲理的一些话(包括全书结尾的话),基本都是从他的口说出的。正是他执著于寻求灵魂的所在,是他特别地关注永恒的问题。他年轻时显得软弱,他斩断与N的恋情而被认为“不男人”,他也许的确有点性格妥协,但也主要是为了不让双亲出事,“一夜白头”说明了他的深深痛苦。他不以功名事业职称、更不以征服和胜利为意,虽然刻苦研究和思索,至死也就是一个副研。他看起来似乎是“胸无大志”,和画家Z、政治家WR形成鲜明对照。他也不是一个像诗人L那样感情外露、放浪形骸的流浪者,他的外在生活就像一个普普通通、甚至规规矩矩的人。他持续不断地给自己的爱人写并不发出的信,后来苦苦寻觅和保护自己的恋人,但又并不显身。他是一个不张扬的人,将思想和感情更多的是埋在自己的心底,而且坚持不懈。
    F在心脏病发作弥留之际,他梦见了南方,最后也看见了白色大鸟。他独自静静地躺倒在一棵老树下,看着老树浓密的枝叶,看着那枝叶上面的天空,觉得自己的灵魂正在飘起来,飘离肉体,无遮无拦地飘散开去。他想:进入另一种存在就是这样吗?我正在进入另一种存在吗……他再去看那棵老树,非常奇怪他竟像是在低头而不是抬头看那棵老树,不仅看见了下面那棵老树而且看见了下面发生的一切。他又想起他一向感兴趣的那个问题:灵魂是什么?灵魂在哪儿,找遍我身体的每一部分都找不到灵魂,大概因为灵魂是一种结构。灵魂在哪儿也找不到但灵魂又是无处不在。但灵魂只是在身体和大脑的结构里吗?灵魂可能离开身体以外的世界而存在吗?……
    人一生的命运是一条道路,而在某种意义上说,命运也是位置,或者说最后达到的就是位置:在社会中的位置、在历史中的位置,在自己心里和别人心里的位置。在一个人活着的时候还会有位移,但最后这个位置会比较确定。那么,我们究竟想要什么样的位置?什么样的位置是美丽的位置?F回答说:所谓最美丽的位置,并不一定是最快乐的位置,最痛苦的位置也行,最忧伤最熬煎的位置也可以,只是排除……只是排除平庸。L也终于听懂了F心底的固执和苦难:如果自由但不平安,如果平安却不自由,就让往日保存在一个美丽的位置上吧,不要苛求重逢,不要独钟实现,不要怨甚至不要说……一个美丽的位置才可能是一个幸福的位置,它不排除苦难,它只排除平庸。那必不能是一个心血枯焦却被轻描淡写的位置。但是,那些平凡的普通人呢?他们也有自己深深的感情。作者猜想,如果有一个男人去寻O的坟茔,他会是谁呢?是WR或者Z吗?都不是。他却可能是O的前夫,还有另一个被忽略的人:F夫人。她也可能走近F医生的坟前。这就是爱情与命运的无解的、甚至无望的矛盾?
    如果不仅仅是从具体的个人看,而是从人类看,从整个生命看,这结局又必然是新的开始,其根本的原因在于有差别的事实与对平等的欲望。我说过这里我还要补充的是,在人们中间,不仅是有对平等的欲望(它在现代社会表现得更明显或更主流),同时还有对进一步扩大差别、或者生产出新的差别的欲望(它在传统社会表现得更明显或更主流)。但这两种欲望始终存在,甚至这两种不同的欲望就常常体现在同一个人的身上,只是在不同的时段和方面有不同的展现:他可能在某些自己占优的方面要求差别,而在自己较差的方面则要求平等;或者在出众的欲望不能实现的时候要求拉平。社会的出路也许在于:在一些基本的、人之为人的权益方面保障平等,但过此则放开自由。然而,这还不是最根本的问题。最根本的问题还是人有没有灵魂?灵魂是什么?死后是什么?永恒是什么?以及我们如何向死而生?知死而活?
    结局其实一开始就出现了,O的死,F的自杀,Z的不知所终;“故事”将不断再开始;然后再成为“故事”;但人生的谜乃至某种悲剧性质将依然存在。有许多可能的解释,但却无法有定解,就像本书中的一个人生悲剧:O的死的原因也有多种解释,但却最终也无法有定解一样。那“定解”可能存在于死者那里,但她已经死了;或者存在于超越所有人的存在那里,但我们无法得知那是什么,至少在此世无法得知,死后也可能仍然无法得知,因为连“知”可能也不存在了。死好像就是“什么都没有了”。但是,“有”怎么会变得“没有”了呢?“知”怎么会变成“无知”了呢?浩瀚星空,大千世界,无边无际,无尽绵延,以及古往今来无数的生命和人流及其自我意识……即便按最唯物的观点看,不也是一个“奇迹”?它还是一个无法解释的“奇迹”,或者按照人的身份谦卑地说,它是人无法解释的“奇迹”,它只是在人的眼里显得是“奇迹”。
     
    注释:
    ①《中国青年报》2011年8月31日的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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