沃金是伦敦以西30多公里外一座鲜有人问津的小镇,但对于许多科幻迷而言,这里可谓“圣地”。1895年,“科幻之父”赫伯特·威尔斯在这里完成他最引人瞩目的代表作《时间机器》,并着手构思“世纪末寓言”《星际战争》。 想必看完《星际战争》的读者都会对这座小镇记忆犹新,它不仅见证了人类与火星入侵者的初次邂逅,也是恐慌的人潮踏上逃亡之路的起点。多年后,威尔斯回忆起蛰居沃金的一年半时光,称其为“激动人心的冒险”。作为自行车爱好者,他常常“骑着车在沃金周边地区穿行,只为选取合适的地点和人物作为火星人摧毁的对象”。由此可见,这座小镇是威尔斯科幻创作的灵感源泉,而这部小说亦赋予沃金镇独一无二的文学意义。 翻译《星际战争》时,我正在英国访学,趁着提交译稿的余热,我满怀好奇地去沃金镇探访一番。颇为巧合的是,在沃金镇议会的网站上,恰好刊登着一幅名为《威尔斯在沃金》的路线图。原来2016年,这座小镇以最隆重的方式纪念了这位科幻先驱150周年诞辰,并编制出这份饶有趣味的文化指南。 冬日午后,当我乘坐西南铁路列车,从伦敦滑铁卢车站出发时,方才意识到自己正沿着那条逃亡之路逆向而行,回到故事的肇始之地。令我深感诧异的是,100多年来,小说中的那些地名从未改变过。乔巴姆、彻特西、奥特肖、拜弗利特、莱瑟黑德……乃至海德公园的大理石拱门,一切都如此真切,历历在目。 走出沃金火车站,我循着地图向东而行,不远便是威尔斯的故居——梅伯里路141号。这栋米黄色的英式排屋面朝铁道,看似和周围的屋舍并无差别,却因二楼外墙上的那块蓝色铭牌而显得格外特殊。我抬头望去,铭牌上郑重地写着:“幻想作家H·G·威尔斯曾在此生活工作(1895至1896年)。”我想起《星际战争》的主人公正是在那里畅想火星生命降临的“流星”: “当时,我正在家中的书房写作。虽然我的落地窗正对着奥特肖镇,百叶窗也并未合上(那段时间我总爱仰望夜空),但我什么也没看见。然而,这个有史以来最古怪的天外来客,一定是在我伏案写作时坠落的,倘若我那时抬头看一眼便能望见它。” 从梅伯里路左转向北,穿过环岛一直走到彻特西路,出现在我眼前的是一大片绿荫构筑的密林。周围空寂无人,唯有一座小小酒馆孑然矗立在路边,墙上挂着名曰“荒凉山庄边的沙地”的招牌。如此命名不知是否有意而为,它的对面无疑就是霍斯尔公地入口。密林中杂草丛生,并无多少像样的道路,加之导航信号不甚准确,让徒步的我险些迷失其中。待我绕过几段冤枉路,终于在一处高地背后,望见第一个火星圆筒坠落的那个“沙坑”。只见沙地中央是一湾浅滩,像是被重物砸出的大洞,几根残枝倾倒在水中,仿佛刚经受过天外来客的洗礼,显得一派荒颓。 威尔斯在一次新闻访谈中曾如是讲述构思“坠落星辰”时的情形: “一天,当我在霍斯尔公地散步时,眼前突然浮现一幅生动的画面,在我脑海中清晰可辨:侵略者乘坐圆筒完成星际旅行,最终抵达这里。这圆筒的构想最初源自儒勒·凡尔纳。可接下来的问题是,我应该选择哪颗行星呢?没错,火星,当然是火星,那是唯一与地球相似的行星,却更为古老,因而也许存在更为高等的生命。” 英国的冬天白昼极短,当我走出霍斯尔公地时,天边已映照着一抹夕阳。我顺着彻特西路走了很久,直至穿过乔巴姆路才折回沃金镇,心里还念叨着热射线四处扫过的场面。就在此时,我头顶赫然出现一座形似三脚架的钢制雕塑,高耸在小镇繁华的广场中央。我定睛仰望,那正是小说中的火星巨怪。只见银色的盔甲在落日辉映下泛着闪闪金光。那深邃的头罩、耷拉的触手、弯曲的关节,简直与小说中的描写如出一辙,连身躯尺寸都一模一样。它是如此逼真,使我瞬间恍如身临其境,早已忘却跋涉的疲惫,迫不及待地想重回惊心动魄的故事现场。 从一旁的铭牌得知,这尊雕像出自艺术家迈克尔·康德伦之手,创作于1998年,时值《星际战争》出版100周年,旨在纪念沃金镇作为现代科幻文学的诞生地。未曾料到,我竟这样与“火星人”不期而遇。 《星际战争》诞生于世纪之交。这种“世纪末”的悲观情结在威尔斯许多同时期的作品中都有所体现,例如《时间机器》(1895)流露人类异化和阶级对立的忧思;《莫洛博士岛》(1896)刻画人性与兽性倒置的凄凉;《隐身人》(1897)宣泄自我堕落和社会敌视的苦痛。然而,《星际战争》所开创的,是一种全新的灾难叙事,其背后既有帝国殖民扩张所潜藏的战火危机,亦有科学技术革新所颠覆的时空认知,字里行间充满着令人不安的矛盾冲突和悬疑气氛,却在出人意料的结尾中豁然开朗。庞大恐怖的火星侵略者竟然被地球上最渺小的生物——细菌所感染,以至最终不战而败,使人不得不感叹造物之神奇,也留给后世读者无限的遐想空间。 火星人还会卷土重来吗?故事显然没有就此终结。就在这部小说问世40年后的1938年10月30日,美国哥伦比亚广播公司(CBS)水星剧场节目播出了由《星际战争》改编的广播剧。为了营造逼真的现场效果,故事发生的地点改至新泽西州。演员奥森·威尔斯模仿新闻直播的口吻,绘声绘色地讲述火星人入侵地球的经过,不料竟引起全美大恐慌。那个经济衰退的年代,笼罩在战争阴霾之中,美国民众早已成惊弓之鸟,上百万听众信以为真,准备举家逃难。这场弄假成真的改编,遂成传播学的经典案例,也更使这部小说增添戏剧性的色彩。 《星际战争》的魅力不止于此。1953年和2005年的两部同名科幻电影,先后荣膺奥斯卡最佳视觉特效奖和提名。1978年,音乐家杰夫·韦恩以小说为蓝本谱写的音乐唱片,取得250多万张的销量。此外,我还在伦敦摄政公园旁的New Dio r ama剧院观赏由CBS广播剧改编的现代版戏剧。这个火星侵略者的故事,在一场场跨媒介的演绎中不断丰富其思想内涵,又在一次次跨文化的重译中延展其文学生命。 在威尔斯的坐像背后,铭刻着公元802701年,那正是《时间机器》中设定的“未来”。不知道80万年后的世界究竟是何模样?无论如何,那将至未至的时刻,会永远让我们着迷。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