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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山论诗讲求“写出此身真阅历”(13)，《船山诗草》的编订也遵循着年月先后的次序，从中大致可以追寻到船山一生的生平足迹。由于《船山诗草》毕竟是在五千首诗歌的基础上删存后的结果，船山的许多事迹在《诗草》中已概难寻见。以稿本为例，此中多首与当世名人的唱和诗都没被选入刻本，船山与某人的文字往来也是在稿本中仅见，如《题秋帆归兴图送潘殿撰世恩归娶》等。若仅以刻本来考察船山的交游事迹，无疑会出现很大的缺漏。再者，船山在诗中往往会用多首诗对一事一物加以描述，而刻本往往只会从这些诗歌中选取若干满意之作。如果仅从刻本中选取的诗歌来看，很难对船山经历某事的来龙去脉有全面的理解，同时也影响对入选诗歌的解读。一个明显的例子是船山在甲寅年曾作《自警》一诗，检讨自己纵酒的过失，诗中言道：“平生醉后多谰言，明日常疑有酒失。”(14)稍微了解船山的人都知道，船山嗜酒如命，在此前此后的诗中都表达着对酒的狂爱，此时又何为而作此言。这可以在稿本《京朝集》中找到答案。稿本在紧接此诗之前连有两首诗，刻本未存，分别是《人日饮王兰江祖武前辈家醉后失足破额伤手作诗志过》、《又绝句二首》，从题目即可知张问陶作《自警》诗戒酒的缘由。这种痛悔的心情在《又绝句二首》中表现得更为彻底： 焦头烂额玉山颓，何苦猖狂酒一杯。自笑神情如瘈狗，飞沙卷雾逼人来。 堕车不死有天幸，伏枕呻吟可自由。寄语麴生休近我，避贤新罢醉乡侯。 这里详细介绍了酒后失足的狼狈之状与伤势之惨，更使读者知晓《自警》诗之作的必要。再如刻本中有《怀人书屋》和《绣佛斋》二诗，对比稿本，会发现这两首诗并不是独立的诗歌，不过是题为《寓斋杂咏》组诗中的两首而已。《寓斋杂咏》组诗中还有《飞鸿延年之室》、《忍冻读书斋》、《小游仙馆》、《夜思早作之斋》、《画眉写韵之室》、《橘师轩》等六首诗。这八首诗名都来源于船山在京师北半截胡同寓所中房屋的雅号。这样，不仅能还诗歌以原始面貌，更重要的是有助于考察张问陶在北京生活的真实状态。 平心而论，稿本《京朝集》中的佚诗多有优秀之作，可为我们考察船山生平创作提供必要的帮助，但也有不成熟的作品，这些诗歌在船山后来编订诗集时被删落是理所应当的。如《甲寅十一月十八夜梦中得句》“人眼青，鬼眼黑。鬼瞰人，色如墨。夜漫漫，不可测。”在艺术上极为粗陋。再有一些诗歌偏于油滑佻巧，也为张问陶后来所不取，如《三月九日谷人前辈寓斋小饮两峰山人以酒杯画月赠查兰圃即席题句》“酒气湿青天，酒杯覆明月。打破酒一杯，本来无一物”。当然，这类诗在稿本中并不占多数。船山对这类诗的舍弃本身也是艺术上追求成熟的标志。 稿本中的诗作不仅极具辑佚价值，和刻本相对照，同样具有校勘学上的意义。首先表现在船山对诗题的修改上。船山诗思敏捷，日作一诗亦是常事。诗歌是船山日常生活的记录，船山在创作时对诗题的拟定也略有随意性和当下性。当他晚年重新删定诗集，作传世之打算时，当时的某些诗题再依原貌就多少显得不合时宜了。因此，船山对诗题作了如下几种修改：一是稿本中某些诗题上表明写作日期，在刻本中被删去。如《十二月九日得亥白兄书》改为《得亥白兄书》、《七月十五日送椒畦归昆山》改为《送椒畦归昆山》。这种情况在诗题的改动中最为常见。作为后来的研究者，如欲编撰张问陶年谱，或研究张问陶生平，或考察船山友朋交游事迹，则稿本是必不可少的参考资料。二是原稿中交代该诗所用的诗体或韵部，这类信息在收入刻本时也被删除。如《赠寄庐用稚存诗体》改为《赠吴寄庐》、《三月十三日复举一女仍用去年预作生子韵》改为《三月十三日复举一女》。三是原稿中的诗题交代作诗之缘起，在刻本中却被置换为空泛的题目，如《春日遣怀绝句四首呈渊如前辈》改为《春日遣怀》、《甲寅腊月二十四雪中祠灶诗》改为《雪中诗》。 一般来说，对读一部诗集的稿本与刻本，总会出现或多或少的文字出入。具体到刻本《船山诗草》与稿本《京朝集》的关系，船山对删存诗歌的文字修改较少，更没有添加与粉饰，这与其他的性灵派诗人不同(15)。当然，个别文字上的取舍还是存在的。首先表现为对原稿诗歌中的若干句子的舍弃，这种情况在稿本中仅有两例：即《上巳许少迂邀同徐寿征吴寄庐际杲上人钓鱼台修禊大醉骑驴归即事有作》中删落“笑看傀儡戏，足踏清泠府”、“醉即扬鞭归，跨驴如跨鼠。人狂驴欲飞，酒从驴背吐”和《醉歌行》中删落“今日醉城西，明日醉城东。城南酒户亦无数，日高车马殊匆匆”、“酒人倘肯热中死，狐狸早穴刘伶坟。李长庚，苏玉局，醉后相看情已熟。莫将故鬼笑今人，同酌天浆歌此曲”。所删皆是描写嗜酒的狂颠之言。其次，原稿中的某句在语意表达上不够妥帖，在后来编订时作改动。如《代启答毕秋帆先生并上近诗一卷》“一麾竟拟借荆州”改作“一编诗就寄荆州”，《腊月十五夜骡毙作诗吊之》“数马今对难，无帷死更贫”改作“数马非吾事，无帷怜主贫”。再次，原稿中某句诗中的某字在表达情感或程度上不够恰当，船山在整理时作了修改。如《赠李涪江并索画》“君竟是吴人”改为“君竟作吴人”，《癸丑冬日哭杨六士》“一别遂黄泉”改作“一别竟黄泉”，《魏春松筵上送陆杉石太守入蜀分韵得直字》“设教无诗书”改为“设教少诗书”，诸如此类的情况还有不少。还有一类情况，某诗在原稿与刻本中文字基本相同，只是对某个词作了同义置换。比如《钱忠懿王金涂塔诗朱石君师命作》“万事消磨一塔存”改作“万事消沉一塔存”，《赠杨荔裳观察即送其之川北道任》“天外飞文数异才，书生笔墨英雄胆”改作“天外飞书数异才，儒生笔墨英雄胆”。从表面上看，原字和改换后的字无论在语意还是平仄上都几乎毫无歧异，为何有如此修改，恐怕是只有询诸船山本人了。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