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此稿本不仅有船山至交好友的批校题款，还有船山门人的题诗。在陈用光、吴嵩梁的批语后有梅成栋题的四首诗： 吐凤文章五色裁，高吟传遍谪仙才。一时价贵津门纸，争写先生诗稿来。 诗酒情怀意味真，清华何愧一官贫。只愁海内传佳句，错把今人当古人。 蜀江从古有才名，妙笔谁传天地情。千尺峨眉锺秀气，青莲以后属先生。 金台烟雨梦天涯，怅问吟坛旧绛纱。桃李门墙开遍了，春风何日到梅花。 诗后题有“乙丑七月念日捧读船山老夫子大人尊诗□□□□，门生梅成栋拜题”，后钤有“成栋”印。梅成栋(1776-1844)，字树君，号吟斋，天津人。道光年间，梅成栋在天津水西庄创立“梅花诗社”，是道光年间天津诗坛的盟主。著述有《欲起竹间楼存稿》、《梅树君先生文集》等。嘉庆庚申(1800)，张问陶充顺天乡试同考官，梅成栋于此次中举，出张问陶门下，故自称门人。对于自己乙丑年(1805)阅读稿本《京朝集》的经历，梅成栋在后来的文章中有过详细的记述：“夫子早列词垣，以诗名世，栋虽门下士，所知者不过散篇断句，得诸传闻。乙丑春，应礼闱试，谒夫子，求观全稿。夫子曰：‘全帙过繁，难于邮寄，不如陆续观之。’取此卷授予。盖止癸丑、甲寅、乙卯三年，计诗七百一十首而已。栋报罢携归，长夏课馀，续而录之。及秋始竣，原稿缴还，且求续寄。”⑨梅氏此处称其看到的稿本有诗710首，与笔者统计的数目不一致。对于梅成栋在诗中提出的困惑，船山后来还作了回答：“莫向东风羡桃李，梅花已作杏花看。”⑩ 在梅成栋的题诗下方，还有船山另一位门生汪仲洋的诗歌，全录如下： 作诗如用兵，凭心开草昧。妙运得其宜，未战气先倍。旌旗惊改色，宽严互更代。制胜纷出奇，多少不相概。易地则皆然，本无常法爱。我读京朝集，笔阵来天外。未烦金鼓声，指顾即成队。乘机无我前，得势穿敌背。杀人头不落，使剑如风快。笑彼铁甲军，浑身已多碍。 诗后有“乙丑九月二十二日汪仲洋谨题”，后钤“仲洋”印。汪仲洋，字少海，成都人。嘉庆辛酉举人，官钱塘知县。有《心知堂诗稿》。结合上文引述的梅成栋叙述，乙丑年九月，此稿已由梅氏还给船山，故汪氏当于船山手中得见此诗稿。与梅氏对船山诗歌的随感式批评不同，这里主要从具象层面分析船山的诗歌创作手法。 张问陶在晚年曾亲自编订过诗集，据他自述：“自十五岁乾隆戊戌年始，至四十岁嘉庆癸亥年止，共二十六年，得诗三千五百五十二首，删存一千七百四十六首，分为十五卷。”(11)所删存之诗歌数量不到原稿的一半，这次编订可看成是船山对自己得意之作的精心拣选。后石韫玉将船山删定后的诗集刻行传世。稿本《京朝集》作于乾隆癸丑至乙卯年，当然是在船山删定范围内。今将稿本与刻本《船山诗草》之子集《京朝集》仔细核对检视，稿本787首诗中有408首被选入刻本，入选比例远高于其他阶段的诗歌，也在一定程度上说明了船山对此时期诗歌创作的满意程度。道光年间，陈葆森编《船山诗草补遗》，稿本中又有136首诗被选入。这样，在《船山诗草》和《船山诗草补遗》外，稿本中还有243首至今尚不为人知的船山佚诗。数量如此之众的佚诗，对于理解张问陶的生平、诗风以及乾隆末年京城文学生态都有着重要的意义。 船山生平论诗以性灵为宗，反对模拟，崇尚独抒己意，故其作诗多自出新意，绝无固定程式，清人论其诗为“如神龙变化不可端倪”(12)。船山诗风给人最直接的印象即是清新自然，空灵生动，语言流利晓畅。稿本中的此类作品不胜枚举，兹举《渊如前辈筵上》为例： 诗酒颠狂闹不休，三年如梦此重游。可怜旧日孙刑部，白发萧萧已半头。 可是昙华偶见身，玉杯轻进暖于春。欢场定比名场好，不近才人近美人。 孙星衍，字渊如，乾嘉时期著名的学者和藏书家。孙氏早于张问陶中进士并在翰林院任职，故船山称其为前辈。在这首为前辈赋写的诗中，船山没有表现出习见的对道德、文章的赞颂，而以诗酒、白发、玉杯、美人这样轻快的意象，用空灵的笔调，将自己心中的渊如前辈形象如实展现，真所谓陶写性灵。更值得注意的一个现象是，稿本中的许多诗歌都是一题多首，船山晚年删定时，除了如《论诗十二绝句》等得意之作外，多数未能如数全部编入刻本。现在将稿本和刻本中同一题目下的若干首诗歌相比较，删落的未必都逊色于入选的，二者的艺术水平常在伯仲之间，甚至前者更高。更多的情况是，只有将稿本和刻本同时并观，才能完整地见出船山彼时的思想情怀。如稿本《冬日追悼殇女枝秀女卒于八月二十二日》诗共三首，刻本仅选入其一，诗曰：“百药无功病可怜，尚疑小影坐灯前。中秋明月重阳雨，一度回头一惘然。”全诗明白如话，融景入情，将父亲思念亡女的心情刻画的历历如生。而其二、其三也同样精彩： 如此闲官愧不才，乡云回首重徘徊。累渠生死怜渠小，也历南船北马来。(其二) 才隔幽明便杳然，笑啼谁忍话生前。惟凭一掬伤心泪，留住三年过眼缘。(其三)这两首诗诗风一如第一首，但从更多的角度更细腻地描绘出一个父亲的复杂心情如愧疚、哀怜、思念、痛惜等。三首诗并读，更能如实揭示出诗人悼念亡女的心境。再如《御者赵才因僬侥求诗于余作四绝赠之》，刻本中选入其一、其三，主旨是赞美御者赵才作为仆人吃苦耐劳的精神，但再读到稿本中的其他两首，就会发现赵才在生活中还有另一面： 飞轮争路马蹄忙，独挽轾轩止道旁。也染车中寒士气，寻常拥盖不扬扬。(其二) 才听昌符婢仆诗，也持名纸要题词。风尘汝亦能知我，揽辔应无诡遇时。(其四) 这两首诗突出的是赵才安贫乐道的寒士气及风尘之中对诗人的仰慕。这恐怕正是作为诗人的张问陶最看重的品质。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