研究艺术经典是和人类伟大的心灵对话 顾:您认为,推动美学研究当下最需要做些什么? 叶:我们研究美学,需要思考最普遍的理论问题,找到稳定的理论核心,以免随波逐流。现代之后的西方是变来变去的,你也老是跟着它变来变去吗?我们自己要有稳定的理论核心。我们要始终和人类心灵创造的最高成果交流,就是刚才讲的,我们借助经典,抓住最普遍的、最稳定的东西做我们的学术研究,这个非常重要。我们学术不能跟随混乱易变的现象惊魂不定、随波逐流。立足于经典,我们就稳定下来了,这些伟大作品背后是一个个伟大的心灵,我们要研究的正是这些伟大的心灵的创造。 过去我们跟学生讲,研究美学,你要热爱艺术,你要懂得艺术,不懂是不行的。现在我们的角度跟过去的角度又有变化,或者说又提升了一步,不仅是你为了要理解美学或者研究美学,要懂得艺术,而且是说我们要通过研究艺术经典来推动美学理论的发展。从研究艺术经典来推动理论的发展,过去好象没有人这么强调过。为什么这么说呢?因为艺术是人类心灵的创造,或者说美是人类心灵的创造,而经典艺术或者艺术经典,历史上的艺术经典,是人类历史上最伟大心灵的创造。比如《红楼梦》,它就是最伟大的心灵的创造,美的秘密都包含在里面。同样是心灵的创造,一般的心灵创造和伟大心灵创造不一样。从《红楼梦》里我们可以发现很多审美创造的秘密。又比如贝多芬的音乐,贝多芬从青年到中年、到晚年经历的三个不同阶段,到晚年他就进入到一个化境了,也就是天人合一之境,这就是冯友兰所说的人生的最高境界。贝多芬是如何到达这个最高的境界的,这对我们研究美学大有启示。再比如毕加索见了张大千说,你怎么还要跑到西方来学艺术?齐白石这个人,他的艺术是纯中国的,他从来没有接受西方的东西,完全在中国这个土壤上土生土长出来的一个画家,却成为了世界公认的大师。我们不能拿西方的一个框架来框齐白石,而要从齐白石来研究中国的美学和中国的美感,这将会给美学研究带来新的启示。 我们再回到《红楼梦》,我们究竟如何来理解《红楼梦》的意蕴?很多人看到一僧一道带着贾宝玉出走,就认为贾宝玉出家当和尚了,所谓“遁入空门”,由此又认为曹雪芹把佛教作为人生的终极追求。其实,贾宝玉并没有出家当和尚。他来自“青埂峰”,又回到“青埂峰 ”。“青埂 ”是“情 根 ”,这是说,“情”是生命之根,是天地的本源性存在。这个“青埂峰”就是曹雪芹的人生理想、审美理想“有情之天下”的象征。当下的生活世界体现了“有情之天下”的人生理想,就是“青埂峰”。曹雪芹为什么要让这块石头从“青埂峰”幻形入世,最后又回到“青埂峰”,就是为了显示“有情之天下”不在彼岸,而是在此岸,是在现实的生活世界之中,尽管受种种限制,尽管时间短暂,有时只是瞬间,但是它是活生生的,而且瞬间就是永恒。正如当代法国哲学家皮埃尔· 阿多说的,当下瞬间的体悟是存在的最为真切的感受,这种有限时刻蕴含有无限价值。“空空道人”看了这部《石头记》,改名为“情僧”,把《石头记》改名为《情僧录》。曹雪芹最终是用“情”充实了“空”,用“情”照亮了“空”,把“情”提升为最高的范畴。对于曹雪芹,“有情之天下”是人生的终极意义之所在。这是曹雪芹追求的精神家园。这样我们研究《红楼梦》,就不会停留在一般意义的小说研究,而是通过《红楼梦》来研究人生终极意义的追求,研究哲学和美学的问题。 通过研究艺术经典,我们和人类最伟大的心灵对话,通过对话来把握人类历史上最伟大心灵创造的一些秘密,并上升到美学的高度,这样的美学思考,才会有生命力。过去说“理论是灰色的,生命之树才是常青的”,但是如果把美学研究和最伟大的艺术经典连在一起,这样的美学理论就是常青的,就会充满了生命力。 顾:我非常赞同您刚才所说的立足于经典研究美学和艺术学的基本理论问题,这样才能寻找到现代性这条流动的河流背后隐藏的那一种不变的本质。卢卡奇认为现代性没有本质可言,为什么没有本质可言呢?因为现代性本来就不是固守传统和现在,而是坚信未来的一种信念,所以由这个未来的诉求催生了一个快速的、易变的时代,从现代到后现代,最突出呈现的特点就是快速和易变,现代人的目标首先是要追寻并拥有一个未来。由这种无止境的速度和变化所带来的正是工具理性的泛滥,而工具理性恰好与人的自由个性相违背,因为它从根本上无视个体生命的差异性,甚至制度性地抑制和抹平个体的差异性,并由此导致了人类群体性的精神危机。而中国哲学的重要核心便是重视心灵、关注当下,和西方现代性的速度与未来的取向不同,中国哲学倡导回归自己的心灵。这种向内的力量和关爱不啻为一种现代社会的拯救力量。海德格尔的意义就在于,他指出了生命的两个层面,一方面指向未来,就是死亡的未来,另一方面是返回本真,体悟当下,这是逆西方的哲学和现代社会的潮流和时间观的一种哲学,而正是这种哲学呈现出和中国哲学的相通性。那么我们是不是可以说中国哲学中也包含着现代性的内涵? 叶:是的,中国古人讨论的一些问题,其实很有现代意义,有的超越了现代西方的理论高度,这些问题正是当今时代重要的问题,比如说对技术的反思,比如美感和宗教感的关系问题,自然和人的关系的问题,生活审美化的问题等等,这些也许是将来中国美学可以取得突破的地方。我们可以从中国古代去发现一些东西,这些东西其实很有现代意义。尤其是天人合一、拯救心灵的问题,人生情趣、审美情趣的问题,这些理论很宝贵,需要把它提炼出来,提升出来。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