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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最接近真理的是维柯 人类进入文明社会以后，各个民族在每个发展阶段上，都会出现自己的杰出人物和杰出作品，维柯(1668年-1744年)就是18世纪前期意大利的一位学术精英，他不但对意大利，而且对全人类的思想文化，作出了令人不能忘怀的贡献。然而，中国有一句古话“文章憎命达”，这话很适合维柯，他的一生，学术辉煌，命运多舛，路途坎坷。他自传中说，七岁从楼顶跌到楼底，头盖骨碎了，碎骨刺进肉里很深，五小时没有动弹，医生“预言这孩子活不长，否则也会长成一个呆子。凭老天爷的恩惠，这预言没有成为事实”(维柯612-13)。后来维柯兢兢业业、尽心尽力从事学术事业，颇有心得，写出了划时代著作《新科学》；然而生活上却穷愁潦倒，艰难度日。当他的《新科学》改写本完稿之后，原来答应资助出版的恩主却食言、毁约，维柯只好“卖掉一只嵌着五颗纯水色钻石的金戒指”(维柯666)支付印刷费和装订费。 虽然这部出版于1725年的著作在18世纪默默无闻，但到了19世纪，却引起广泛注意，维柯被认为是美学的先驱——克罗齐《美学史》说，美学这门新科学的真正的奠基人并不是鲍姆加登而是维柯。 而我此刻所关注的，是维柯在研究艺术起源问题上的巨大贡献。在我看来，在所有研究艺术起源的学者及其著作中，维柯和他的《新科学》离真理最近。 在《新科学》中，维柯按埃及人传下来的观点，把以往世界分为三个时代：神的时代，英雄的时代和人的时代；相应的，三个时代用三种语言：象形符号的或神的语言，象征的或比喻的语言(英雄的语言)，书写的或凡俗的语言(即人的语言)(96)。 所谓“神的时代”，即是原始人的时代——因为原始人把自己感觉到而对之惊奇的那些事物的原因都想象为“神”，例如碰见雷电交加，不知道原因，就大惊大骇，抬头一看，看见天，于是把天想象为一个巨大的有生命的物体，把打雷扯电的天叫做“天神”或“雷神”。 维柯说，这些原始人是些“愚笨的、无情的、凶狠的野兽……就其和动物本性相似来说，具有这样一种特性：各种感官是他认识事物的唯一渠道”(161)。维柯强调：“原始人心里还丝毫没有抽象、洗炼或精神化的痕迹，因为他们的心智还完全沉浸在感觉里，受情欲折磨着，埋葬在躯体里”(163-64)。就是说，这些原始人没有推理的能力，却浑身是强旺的感觉力和生动的想象力。原始人“在他们的粗鲁无知中却只凭一种完全肉体方面的想象力”来创造事物，而且就是用这种方式，原始人创造出了第一个神话故事——这就是最早的诗，这样的原始人就是最早的诗人(163)。维柯认为这就是诗的起源。 虽然维柯认为最早的诗(文学)是神话故事，还值得商榷(说不定最早发生的诗只是几句短语，或者一首短短的伴着舞蹈的唱词，你叫它短诗也行；当然也可能是简短的神话故事；若更复杂一些的带有情节的故事，那得等到后来)。但是，不论如何，维柯的这个猜测合情合理，榫卯切合，是接近事实的。这是维柯的巨大贡献。 维柯认为，在“神的时代”即原始人的时代，原始人所具有的是一种“诗性的智慧”。它的特点是用“感觉”来把握世界，而不是用“理智”。“诗性的智慧”，用“感觉”来把握世界，是原始人的“本性”。 所谓用“感觉”来把握世界，是说原始人通过他们“感官”的“感受”，把大自然视为(“想象”为)有生命的物体。凡是原始人“所看到的，想象到的甚至他们自己所作为的，他们都相信那就是天帝约夫(即天神——杜)，并且对进入他们视野的全部宇宙以及其中各个部分，他们都赋予生命，使之成为一种有生命的实体存在”(164)。原始人相信“电光箭弩和雷声轰鸣都是天神向人们所作的一种姿势或记号……他们相信天帝用这些记号来发号施令，这些记号就是实物文字，自然界就是天帝的语言”(165)。这里，维柯说的就是原始人的“诗性的智慧”，即原始人用他们“肉体”所进行“感受”“感觉”和“想象”，他们以此来把握世界，而不同于后来发达社会中的人们用“推理”“理智”“抽象的智慧”把握世界。“人类最初都致力于感性主题”(230)。 维柯断言：“推理力愈薄弱，想象力也就成比例地愈旺盛”(98)。“原始人知解力有限，但是具有最广阔的想象力和最暴烈的情欲”(366)。“诗人们可以说就是人类的感官，而哲学家们就是人类的理智”(152)。而具有“诗性的智慧”、用“感受”“感觉”“想象”来把握世界的原始人，就是“天生的诗人”——维柯在他的《新科学》里不下数十次反复强调这种“原始人所具有的诗的本性”： “最初各民族人民到处都是些天生的诗人”。(147) “凡是最早的民族都是些诗人”。(219) “最初的各族人民都是些人类的儿童，首先创造出各种艺术的世界。” “儿童都特别长于摹仿；各种艺术都只是对自然的摹仿，因此在某种意义上都是实物的诗”。(231) “在世界的童年时期，人们按本性就是些崇高的诗人”。(98) “原始人在他们的粗鲁无知中却只凭一种完全肉体方面的想象力。而且因为这种想象力完全是肉体方面的，他们就以惊人的崇高气魄去创造，这种崇高气魄伟大到使那些用想象来创造的本人也感到非常惶惑。因为能凭想象来创造，他们就叫做‘诗人’，‘诗人’在希腊文里就是‘创造者’”。(162) “在推理能力最薄弱的人们那里我们才发现到真正的诗性的词句。这种词句必须表达最强烈的热情，所以浑身具有崇高的风格，可引起惊奇感”。(29) 原始民族“在起源时一定都具有诗的特性”。(101) 维柯的有些说法可能太绝对，如：他把“诗性的智慧”与“理性的智慧”绝对对立起来；再如，认为原始人的世界是诗的世界，而后来社会发达了，诗就被哲学取代，等等。这些都是可以商榷的。但是，总体说来，他对原始人的“思维”(其实主要是“感觉”“感受”“想象”等)特点的猜测，是有道理的，这对探索诗的发生(起源)极富启示意义，功不可没。 前面提到，维柯在谈“三个时代”时，还曾说到“三种语言”，其中“原始人时代”所用的是“象形符号的或神的语言”。从“语言”和“文字”(稍后才产生)的角度探讨原始人的特点以及诗(文学)的起源，是一条非常重要的、极其有价值的思路。 维柯说：“我们发现各种语言和文字的起源都有一个原则：原始的诸异教民族，由于一种已经证实过的本性上的必然，都是些用诗性文字来说话的诗人。这个发现就是打开本科学的万能钥匙，它几乎花费了我的全部文学生涯的坚持不懈的钻研，因为凭我们开化人的本性，我们近代人简直无法想象到，而且要费大力才能懂得这些原始人所具有的诗的本性”(28)。 从原始人的语言和稍后出现的文字如何能够懂得“原始人所具有的诗的本性”呢？因为在维柯看来，原始人最初的语言都从“自然”而来，都是“感性”的也即“诗性”的“自然语言”。他说：“语言在初产生的时代，原是哑口无声的，它原是在心中默想的或用作符号的语言”(177)。“哑巴用于所要指的意思有些自然联系的姿势或实物来使人们懂得自己所要说的意思。这条公理就是象形符号或象形文字的原则，在第一次野蛮时代，一切民族都运用这种象形文字的语言”(106-107)。而且这种语言“是一种幻想的语言，运用具有生命的物体的实体，而且大部分是被想象为神圣的”(178)。这种“自然语言”，“一定是在歌唱中形成的”(106-107)。 很显然，这种伴随着歌唱而形成的幻想的、想象的“自然语言”，就是原始人的“诗性语言”。“诗性语句是凭情欲和恩爱的感触来造成的，至于哲学的语句却不同，是凭思索和推理来造成的，哲学语句愈升向共相，就愈接近真理；而诗性语句愈掌握住殊相(个别具体事物)，就愈确凿可凭”(105)。从这种“诗性语言”，才更能懂得这些原始人所具有的诗的本性。 由此我们可以得到启示：诗的发生，与原始人的语言的发生密切相关。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