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性质认定上,认为不是美的泛化就是异化,异化论者占主导;认为它停留在单纯的感官快适,一味刺激人的生理本能,却把精神追求搁置一边,是眼球的美学;是感性对理性压倒性的入侵,感性异化之后,甚至取代理性异化成为异化的主要形式;是意识形态的功利性工具,“食利性”非常明显,其背后的操纵者是资本家、商人、意识形态的代言人以及种种的文化掮客;是对世俗的献媚和妥协,缺乏否定精神和彼岸精神。总之,在异化论者看来,“日常生活审美化”是消费主义和享乐主义的变种,因此从根本上来说是非审美甚至反审美的。 这里,涉及审美独立性问题,即“日常生活审美化”是感性的解放还是感性的操控?有学者的提醒也值得注意。主要意见如下: 首先强调指出,一种话语越是提倡,越是容易被控制。问题是,我们于日用必需品之外,必须还有一点无用的游戏与享乐。但是这种对日常生活的审美化是否带来感性的解放呢?当然,从某种意义上说,美学话语带来审美的自觉意识。但是,正如福柯在《性史》中认为性话语的大量增殖并非带来性的解放,而是带来社会对性的控制;同理,美学话语的出现、增殖与扩散实际上也伴随着对人的感性的规范化过程。 其次提醒要我们警觉,“日常生活审美化”是一种意识形态。日常生活的审美化并非放之四海而皆准的解放原则,它所代表的常常是某个社会集团在占有社会文化资本的要求下对自身进行感性塑造的过程。对审美感性进行规范化、结构化是为自己取得主导地位的必要条件。 再次,借助马尔库塞等人的经典论述,提示人们注意,“日常生活审美化”其实是把日用物品、商品美化处理的过程。这种审美专业化的本质不过是资本对审美、艺术、文化的渗透与同化,即资本在最不可量化的审美领域成功地实施了量化。如果人们不再能够区分对与错、善与恶、美与丑、现在与未来,那么“艺术的终结”就不难想象了,这将是最高文明阶段的纯粹野蛮状态(12)。 面对2002年至2007年的当代中国日常生活现实,文学批评家、文艺理论家提出了“心灵叙事”和“日常生活审美化”的共享话语意识形态,它们也就成了应对如此现实及其相应意识形态的策略。那么,是怎样的现实及意识形态呢? 1.现实的图像化已既成事实。即从图像杂志、流行服饰到广告、电影、电视,再到城市规划、超级市场的货架等等,人们每天的生活就是处在这样一个图像泛滥、影像丛生的世界中,眼睛的功能在这样一个时代,在五官中第一次占据了最为重要的位置,所谓“眼球经济”或者“注意力经济”的时代已经来临,说的就是这个意思。图像的大规模进军和生产,不单考验着人们的生理极限,也在检验着人们审美能力的强弱。 2.图像中不能沉思,如同频繁调换的电视频道,意义感彻底被抽空,留下的只是空白下的荒漠。如果说频繁的调台意味着对当下图像的反抗的话,那么下一个频道图像的到来则意味着有了新的希望,可是事实却恰恰相反,下一个图像的到来并非是希望的实现,而是对希望的再一次沉重打击。这样的轮番调换,使得绝望成了反抗的最为生动的注脚。自我不能从图像那里获得长久的幸福沉醉,强塞给你的只是一片空白下的荒漠。 3.日常审美文化,注重当前的瞬间感受,使内心生活消失。日常审美文化正在侵蚀着人们的内心生活,使自我对艺术的专注转变成对快感的膜拜,“个人生活转变成闲暇,闲暇转变成为最细微的细节也受到管理的常规的程序,转变成为棒球和电影、畅销书和收音机所带来的快感,这一切导致了内心生活的消失”(13)。也就意味着日常生活审美化,突出的只是日常生活的表层化审美,这也表明它只是针对大众的平均化的审美趣味,并没有真正考虑大众作为日常生活一分子的个体的审美要求。由此,大众的欲望在被满足的同时,也被规范、定位,直至他们彻底迷失自身的真实要求。日常生活的表层化审美对时尚和兴趣的把握,是通过社会调查、民意测验、计算机数据处理之后得到的。因此,日常生活的表层化审美只是一种缺乏个性的审美文化,是一种媚俗的审美文化,是一种美的平均值的文化,是一种以美的名义来绞杀个体的审美感悟力的文化(14)。 这样的日常生活,显然是“新写实”的“新”基础上的大踏步前进。如果说“新写实”的“新”是因为印家厚们的失意被突出了,他们的主体性才格外扎眼——“烦”是内心生活的显微化过程;那么现如今的日常生活中,印家厚们特有的“烦”已经变成了图像的“繁华”——在繁花乱眼的人工美化世界中,内心生活无处藏身,这是其一。其二,如果说“新写实”的“新”是因为猫子们还有讲述自我经验的能力——重复体温计爆炸事件引来不同的笑声,它的回响表明日常生活世界中还有主体性,并且由于日常生活的连续性,猫子们还在故事的中心;那么现如今的日常生活中,猫子们的自我经验被重新编制,他们只是被规划、被审美环节中的一个边角料。其三,如果说“新写实”的“新”是因为小林们能以自己的方式把握“历史”,即便并不很应验,但他们的能动性毕竟拆卸了“历史”运转中的某一块链条,看到了其中的秘密;那么现如今的日常生活中,小林们的主动性、能动性——“分梨”中企图琢磨好那么几个人的可能性早已失效,取而代之的是大规模的规范化,自身的真实要求已经被平均数抹平。 “心灵叙事”在“写什么”上,要拒绝或者尽量拒绝走“种族的、国家的,乡土及家族的”路子,其实不过是对如此日常逻辑的故事化处理形式而已,并没有植入“为什么只能如此”的视野。价值选择上,张扬“无差别的善意”,能对坏人坏事亦“不失好玩之心”,实则是对所谓“美的平均的文化”的图解,它佐证了个性被规范化的过程,实则是美丑评判、是非判断丧失之后的“艺术的终结”(席勒语)。 就此而论,对于“日常生活审美化”所立足的语境及对具体人的判断来说,与“心灵叙事”并无二致,都难脱“表层化”的指责。进一步说,它们虽都熟悉消费社会的逻辑,但却对消费社会中的日常主体表现出了惊人的冷漠;它们虽都注重审美对人内心生活的作用,但却对真正内心生活——特别是对日常生活中主角的生活、生存处境,缺乏起码的人道主义体恤。结果,“审美化”的只是某一部分被允许美化的,屏蔽了另一部分正该凸显的“自在的”存在境况,这正是一种意识形态。消费社会及其“新穷人”的内幕,在“心灵叙事”与“日常生活审美化”的话语抟塑中,配合它们的配套设施——图像杂志、流行服饰到广告、电影、电视,再到城市规划、超级市场的货架等等一起,被真正推到了历史的后台。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