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后现代主义文论“反对阐释”,意味着从价值中立走向价值虚无 后现代主义“反对阐释”的立场是由其建立在差异哲学基础上的解构主义文本观决定的。克里斯蒂娃在吸收巴赫金的对话理论、批判结构主义语言学基础上,以小说研究为对象,提出了文学书写的“互文本性”理论,她说:“巴赫金所言的对话,将写作看成是主体性与交流性的结合体,或者更恰当地说,是互文本性。面对对话,‘个人写作主体’这一概念遁形,取而代之的是‘双重性写作(ambivalence of writing)’。”(20)克里斯蒂娃所言“互文本性”,一是指任何文本都是其他文本的镶嵌与变形;二是指文本是读者与作者对话的场所,是容纳相互对立含义的场所;三是指它是文本主体化和主体文本化的双向互动过程。这样,传统关于文本意义确定性和可阐释性的观念就被解构了。罗兰·巴特的文本观也有异曲同工之妙。他在宣布“作者死了”之后,通过“巴特式阅读”、“符码”等方式,实际上进一步宣判作品的死亡。作品死了,才诞生文本。但文本不是存在于读者阅读之外的客体,它恰恰是在读者阅读中才被发现并生成的。所以他说,“作者的消灭”“完全改变着现代文本(或者也可以说,从今以后用这样一种方式构成文本或阅读文本,使作者在其过程中的所有层次上都不存在)”;在他看来,“文本不是一行释放单一的‘神学’意义(从作者——上帝那里来的信息)的词,而是一个多维的空间,各种各样的写作(没有一种是起源性的)在其中交织着、冲突着。文本是来自文化的无数中心的引语构成的交织物”(21)。这可以说是克里斯蒂娃的“互文本性”的另一种表述。这种文本是作为对于读者解释的召唤而存在的,但这种解释不追求意义,而是一种呈现,只呈现文本的复数性。这意味着,文本本身没有结构,没有中心,没有确定的意义。 后现代主义的这种文本观,完全否定了文本能够表现那种有确定性的“大写的真理”。因此,对于文本意义的阐释、揭示其中真理性的努力自然就被取消了。巴特据此而明确否定阐释,他说:“作者一旦除去,解释文本的主张就变得毫无益处。”(22) 明确提出“反对阐释”艺术文本主张的是桑塔格。需要说明的是,桑塔格不是一般地、全盘地反对一切阐释,而是反对传统的非艺术化的阐释方式,即将文学艺术作品中的真理性、道德性内容从与形式一体活生生的艺术整体中单独剥离、抽取出来,通过对这些非艺术化内容的阐释而达到对作品意义的理解。她认为这种“建立在艺术作品是由诸项内容构成的这种极不可靠的理论基础上的阐释,是对艺术的冒犯。它把艺术变成了一个可用的、可被纳于心理范畴模式的物品”(23)。桑塔格认为像卡夫卡、贝克特、普鲁斯特、乔伊斯、福克纳、里尔克等等大作家的杰作以往都被包裹在这种传统阐释的厚壳中,其真实的艺术性尚未得到人们的悉心体验。她指出,“我们的文化是一种基于过剩、基于过度生产的文化”(24),而用这种文化去阐释艺术,其结果只能是我们感性体验中的那种敏锐感正逐步丧失。所以她提出要用一种“透明性”的批评来恢复对艺术的敏锐感觉,在她看来,“透明是艺术——也是批评——中最高、最具解放性的价值。透明是指体验事物自身的那种明晰,或体验事物之本来面目的那种明晰”(25)。这种“透明”是后现代文学、后现代批评想要达到的一种高度和状态,它要求文本的独立性,反抗以内容的解说和转换来僭越作品的地位。也正是在这个意义上,桑塔格最后提出:“为取代艺术阐释学,我们需要一门艺术色情学。”(26)所谓“艺术色情学”,不是指从色情角度来理解艺术,而是指对艺术作品进行脱离了说教性内容的、真正意义上的感性理解,去悉心观看、倾听和体验艺术。这就是桑塔格“反对阐释”论的真义。它主要是反对用那种大而无当的过剩文化来阐释艺术(而不是其他种种)文本,所以是有限定的;特别反对离开这种感性体验而单纯作内容的解释和说教,即她所批评的传统“阐释学”。桑塔格的这个观点不无合理性和片面的深刻性,但同时也暴露出她取消对艺术内容进行深度阐释的价值虚无立场。这与后现代主义文论逃避阐释、消解价值取向的基本策略完全一致。正如有的学者所指出:“后现代文化的到来,在思维论层面打破了传统中心论而开拓出新境界,但却在价值论层面上带给整个文化美学以虚无色彩。”(27)把后现代主义文论这种虚无主义价值观明白无误地说出来并加以正面肯定的是意大利哲学家凡蒂莫。他认为,后现代的“差异哲学”起于尼采和海德格尔。他并不反对阐释,因为他心目中的“阐释”就意味着价值重估。他认为差异从根本上说是人类权力意志(“阐释意志”,甚至“思想兴趣”)的产物,可以被认知的世界只能是一个差异的世界,也就是一个阐释的世界,因为在人们对世界的体验中所遇到的一切无非是一种阐释,世界上的事总是用人们充满主观价值的术语来阐释的。这看起来与桑塔格“反对阐释”大相径庭,但实际上在价值虚无这一点上异曲同工。凡蒂莫的阐释观认定,形而上学的“真理”只是表达了特定的个人或社会团体的主观价值,而不是神、人类或自然界不可改变的本质;作为理性主义形而上学根基的“逻辑”事实上只是一种修辞学,所以,真理与虚假、本质与表象、理性与非理性之间的界线也必须破除。凡蒂莫并对此中蕴含的虚无主义的价值观予以充分肯定。他从尼采所宣布的“上帝死了”之中推断出,所有价值的“真实本质”都是“交换价值”(28),任何一种价值都可以被转换成或交换成任何其他特定的价值。换言之,当由形而上学的最高价值(例如上帝、理性等等)所确立起来的等级秩序崩溃时,价值系统本身就变成了一个无穷无尽的转换过程,其中没有什么价值可以表现得比其他价值更高或更可信,因为世界的各个方面(甚至存在本身)都要永远服从于更进一步的阐释过程,即价值重估过程。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