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列克谢耶维奇不仅仅是一只巨大的耳朵,她是一个百变的提问者——而她问什么、如何问,又取决于作为作家的她,最终想挖掘到什么,以及接下来想呈现出什么。 她的笔下有这样一个强烈的反差:人物遭遇的残酷和日常生活的美好,其美好就如书中一个人物对自己的孩子反复感叹的那样:这世间——百看不厌。在回忆战争的作品中,她替战士们代言:“我不会忘记,在故乡叶里斯克椴树散发出的芬芳。”“我以为,只有在我们那里,在白俄罗斯,沼泽地里的干草才会散发出这样浓郁的芳香。这芳香到处伴随着我。我甚至在梦中都能够闻到。”在《二手时间》中,一个被歧视的塔吉克人说:“我们装小麦不是用口袋,而是用绣花小圆帽。”这样的细节是黑暗中的微柴之光,或者说,这才是生活本来的底色? “我认为文学就是细节。整个世界就是由细节构成的,你如何坐在这里、哪些纸张摆在你面前,你怎么看这些纸张,这些细节都非常重要,都是需要传达出来的。也就是说,这些细节本身就是有艺术性的。为了挖掘到艺术性的细节,你提出什么样的问题以及怎么问,都非常重要。比如,我多次去采访同一个人,问他是怎么上前线的。这里就包含了许多细小的问题:你在家的最后一天妈妈跟你说了什么、你穿的什么衣服、带了些什么,等等。”阿列克谢耶维奇指着我面前茶几上摊开的采访笔记说。 正是依靠这许许多多艺术性的细节,以及细节与细节之间微妙的互文效果,阿列克谢耶维奇成功地达成了她的写作目的之一:让人们对战争感到恶心,无论这战争因何而起,为何而战。因为她揭示了所有战争共同的真相:无情地戕害所有热爱生活的鲜活生命。她对于事物本质的理解,和许多人不同。1986年4月26日,切尔诺贝利发生核泄漏事件。在阿列克谢耶维奇来看,核灾难不是暴露出某一种制度的不足,而是暴露出人类文明的问题:任何威胁生命存在的进步,从文明的角度来说都是在倒退,而且这场灾难远未终结。 “真理高于俄罗斯。”作家用这样简洁的一句话,回应围绕着自己的各种争议。无限接近事物的核心面目并展示出来,这是她文学写作的目的所在:“我最喜欢的作家陀思妥耶夫斯基说:每个人都会用真理治疗自己。我希望我能通过让各种人‘发声’而尽可能呈现出世界的真实面貌,继而让这种真实可以治疗更多的人。”在阿列克谢耶维奇看来,一个人是一粒沙子,成千上万的人就是历史。大多数普通人难以表达自己,而她的写作正是给人们加上了声音,让他们得以被听到。于是,沉默的大多数就这样走入了历史。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