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非常势利,常常将“黑鬼”这样的字眼挂在嘴上,向来认为自己是印度的婆罗门贵族出身,他在作品中对种姓制度进行深刻的批判,然而在生活中,他又常常端着婆罗门的贵族架子,例如有一次在斯德哥尔摩参加创作研讨会时,他竟雇人为他整理床铺,而其他的大作家们,例如索因卡和马尔克斯等,都自己铺床叠被。 成名之后的奈保尔把整个世界当成他的写作素材,他常说,他完全不受任何感情约束,所以,他可以无牵无挂地观察那些容易动情的灵魂所生存的世界,并在书中写出真相。然而,读到奈保尔与他父亲的关系,就能感到他并不只是个“冷面杀手”。他的父亲生性敏感,神经质,脾气变化无常,是一个不成功的作家,因为婚后与丈母娘一家同住,所以一直感觉是寄人篱下,最大的梦想是要有一个自己的家。奈保尔一直与父亲认同,认为悲剧性的父亲其实非常高贵,也相信自己的文学才华完全是父亲的遗传。实际上,强悍的母亲却是他成功的力量:“母亲聪明,充满信息,精力充沛,说话略带嘲讽,这一切都被奈保尔继承。没有母亲和母亲一家的推动,他不可能取得以后的成就。” 奈保尔其实并不复杂,他就是一个才华横溢却又极端自私的魔鬼。在刚开始与帕特里莎交往时,他就这样写信给她:“你拯救了我一次,是你让我能继续生活……我爱你,我需要你。请不要让我失望。请原谅我偶尔会犯的错误:我从心底里知道,在所有我所认识的男人中,我是最杰出的。”即使是在最低谷时,还能如此自信自己是天下第一,而且要求别人不要让他失望,难怪等到他开始发表作品后,帕特里莎很快就成了他的文学助手,佣人,厨子,保姆,被他迁怒的对象。他的创作离不开帕特里莎,他会在半夜把她从床上叫起来听他朗读他新写的一个段落,为他提意见。 然而,他们的婚姻早就陷入了困境。奈保尔称,他在帕特里莎那里从未得到过性满足。帕特里莎不能生育,她被动而羞愧,面对奈保尔暴躁的脾气她只能自责。终于,1972年,四十岁已经出版了十二本书的奈保尔,到布宜诺斯艾利斯进行采访时,遇见了三十岁的阿根廷女人玛格丽特。这个女人个性火爆,玩世不恭,充满性感,她让奈保尔的所有欲望和想象都得到了解放。当奈保尔的好友兼编辑责备他时,他回答道:“我有生以来第一次得到肉体上的快感,你却要我放弃?”这种快感包含着施虐,奈保尔在采访中这样告诉弗兰切:“有两天的时间,我对她非常暴力,我打她打得我的手都发痛。她一点都不在乎。她认为这是我对她的激情所致。她的脸伤得很厉害,她不能出门。我的手也肿了起来。我完全无法控制自己。我非常能理解那些因为激情而作出古怪举动的人。” 人到中年的奈保尔终于体会到了感官的快乐,这也让他的创造灵感汹涌而出。然而,这个彻底的自我中心者也需要帕特里莎的支持,他告诉妻子他的外遇,“她非常善良,她试图安慰我……我的心中充满了忧伤,我希望她能理解,她真做到了。”奈保尔在《游击队》和《大河湾》里都描写了充满激情和暴力的性爱,他把这些段落读给帕特里莎听,问她的意见,帕特里莎聆听之后,颤抖地离开房间,再回来,表示赞叹,提出建议,连问都不敢问奈保尔这些描述中多少是取自他自己的生活,取自于他和玛格丽特的关系。难怪弗兰切要刻薄地说,奈保尔是“家中有个慈母,南美有个婊子”。 这种三角关系持续了二十五年,在帕特里莎的日记中,她从没提到玛格丽特的名字,只用代号表示。奈保尔曾向弗兰切承认,他和玛格丽特的关系毁了帕特里莎,“我被解放了。她被摧毁了。这不可避免。”弗兰切提醒读者:请注意这里的被动语态,仿佛这些并不是他奈保尔所为,而是由一个命运之手操纵着一切。等到妻子一去世,奈保尔就迫不及待地迎娶了新人,连告诉玛格丽特要求正式分手的勇气都没有。 这本《如此人世间》应该能以它的坦诚而成为传记史上的丰碑之作。但是,它也有一个致命的弱点,那就是奈保尔生活中最重要的人物之一,玛格丽特,拒绝接受采访或公开奈保尔写给她的信件。在传记出版十个月后,身在阿根廷的玛格丽特写信给《纽约书评》,说:“奈保尔说我不在乎受虐,我当然非常在乎。” 帕特里莎去世后八个月,奈保尔与娜迪拉将她的骨灰撒在他们常常散步的树林里,《如此人世间》戛然而止。最后一句话只有一个字:“Enough.”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