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批书中,《远离莫斯科的地方》给我留下印象尤深。精装厚厚一册,系父亲从朋友处借来,时为七十年代中期。书中“小红帽”丹尼亚要算是我爱慕的对象,好比别人提到《钢铁是怎样炼成的》里的冬尼亚一样。《远离莫斯科的地方》还给人许久,我仍惘然若失,盼望自己什么时候也能拥有一部。等到书店开始卖外国小说了,我一直留心这书重印没有。一九八一年初我去上海,在四川北路一家书店找到一套五十年代印行的,平装三册,品相很好。我一直不买旧书,这回破例。第二年新版面世,我又买了一套。另外柯切托夫的几本书,我也一度以为揭示现实相当深刻。待到发现他其实固守旧的立场,乃是相对于五十年代“解冻文学”的一个反动角色,而《远离莫斯科的地方》也问题多多,则是后来的事了。 大概我这年龄以及上一两辈的人,都有类似的阅读经历罢。苏联文学对中国文学到底有过什么影响,这笔账应该好好清算一下;虽然时至今日,也许仅仅具有文学史的而不是文学的意义了。说来在其本土亦是如此,好些东西甚至因为缺乏文学价值,已经从文学史中扫地出门。前几年翻译过来一部符·格·阿格诺索夫主编的《二十世纪俄罗斯文学》,上述作品就很少提到。对此咱们的论家却心有未甘:“下半时期所谓社会停滞的年代,本土文学原是相当活跃的,建树颇多,却未得到充分的反映,随之而来的是一些卓有成就的作者未能入围。”(见该书“中译本序”)但大浪淘沙,莫可奈何。倒是我辈普通读者,当初孜孜矻矻于此,空耗了许多时间精力。 我明白这一点,是一九八三年读到内部发行的马克·斯洛宁著《苏维埃俄罗斯文学》之后。敢情此前我对苏联文学的了解,仅限于几无文学成就可言的那一部分正统文学,和稍稍偏离正统文学,有些成就的另一部分———譬如肖洛霍夫的《静静的顿河》、帕乌斯托夫斯基的《金蔷薇》,以及阿·托尔斯泰、费定等人所作;至于苏联文学中最有成就同时也是与正统根本对立的部分,我只读了内部发行的索尔仁尼琴的《伊凡·杰尼索维奇的一天》和《癌病房》,别的根本没听说过。像扎米亚京的《我们》,巴别尔的《骑兵军》和《敖德萨的故事》,皮里尼亚克的《红木》,布尔加科夫的《大师和玛格丽特》,普拉东诺夫的《切文古尔镇》和《基坑》,帕斯捷尔纳克的《日瓦戈医生》,索尔仁尼琴的《古拉格群岛》和《第一圈》,以及阿赫玛托娃、茨维塔耶娃和曼德尔斯塔姆的诗作,都是后来陆续读到的。苏联最后一期的文学作品也译介了不少,拉斯普京的《活下去,并且要记住》曾轰动一时,还有艾特玛托夫、贝科夫、舒克申、阿斯塔菲耶夫等,无疑是新的气象。但在我看来,到底比不上此前那些惨遭埋没的作品———它们无愧于俄罗斯的伟大文学传统,在世界范围内也是出类拔萃的。 止庵 原名王进文,学者,散文家,现年四十九岁。有《樗下读庄》、《老子演义》、《远书》、《云集》等多种著作。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