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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韩南论鲁迅小说技巧 20世纪70年代到80年代这一时期，正值中美关系走向正常化，渐渐宽松的政治环境也是对美国的中国研究的一次思想解放。鲁迅研究作为中国学研究（China Studies）的一部分，也迎来了又一次研究热潮。其中威廉·莱尔（William Lyell）的评传性质的《鲁迅的现实观》[7]一书，历来受到美国学者的重视。这个时期还值得注意的是在美国召开的两次有关鲁迅研究的国际学术会议。第一次是1974年，在美国的马萨诸塞州举行了“五四时期的中国现代文学国际学术讨论会”，1977年哈佛大学出版社出版了这次会议的论文集。此次会议虽然不是完全以鲁迅为主题，但是关于鲁迅研究的成果最为丰富，这也佐证了鲁迅在美国的中国现代文学研究中的地位。戈德曼（Merle Goldman）在导论中强调，这些论文并不是对中国现代文学的全面的观察与研究，他希望这只是美国中国现代文学研究的一个开端[31] 7。第二次会议举办于1981年鲁迅诞辰百年之时，国际性的“鲁迅及其遗产学术讨论会”在美国加利福尼亚州蒙特雷的阿西洛马会议中心举行，会议论文集《鲁迅及其遗产》[32]于1985年出版，其中收录了不少美国本土汉学家的鲁迅研究成果。 这一时期的鲁迅研究以韩南的《鲁迅小说的技巧》[33]为代表，标志着美国本土汉学家的鲁迅研究已经突破社会政治思想研究的惯例，开始了以作家和作品为中心的研究。韩南（Patrick Hanan，亦译作哈南），曾任美国斯坦福大学教授、哈佛大学东亚语言与文明系教授以及哈佛燕京学社社长，是美国著名的汉学家，他的主要研究领域是中国文化，专治明清小说，叙事学分析和技巧分析是韩南小说研究的重要特征。《中国近代小说的兴起》一书标志着他的小说研究的时间下限已经接近五四时期，他对近代小说家技巧的创造性有专题论述。《鲁迅小说的技巧》则是他涉足现代文学领域所取得的优秀研究成果，是他的中国古典小说研究在现代的延伸，同时也是美国汉学界内专注于探讨鲁迅小说艺术的先锋之作。如果说美国的鲁迅研究也有一个转型的话，那么，从韩南开始，美国本土汉学家的鲁迅研究已经从对政治、社会思想的关注转向了对鲁迅作品艺术本身的探询。 鲁迅小说探索性、实验性的技巧运用是韩南的《鲁迅小说的技巧》这篇论文的兴趣点之所在，他注意到鲁迅对欧洲文学创作中的现实主义派和自然主义派并无好感，而是钟情于象征、反语、讽刺等与现实主义背道而驰的种种技巧，他认为，鲁迅的每一篇小说都注重技巧上的大胆创造。以此为出发点，韩南从两个方面对鲁迅小说的技巧进行了解读。前半部分，韩南运用一种文本比较阅读的方法，确认鲁迅受国外作家的深远影响。韩南十分重视史料考据，通过对文本中的具体细节进行对比分析，找到了这些国外作家对鲁迅的直接影响，例如在对小说整体氛围的把握上，韩南分析了《药》的结尾与安特莱夫《默》的结尾的明显相似之处；他也指出了《阿Q正传》与显克微支的《胜利者巴特克》和《炭画》在形式上的一致性，甚至《阿Q正传》的开头部分对阿Q身份的考证也与《胜利者巴特克》相似。但是鲁迅并非为了借鉴而借鉴，也并不满足于此，他的小说技巧的不断改变就是一个例证。在对象征主义的借鉴上，鲁迅在小说中抛弃了安特莱夫式的象征主义的神秘、隐喻，而是以一种寓言式的方式更加清晰明了地表达自己的观点。另外，鲁迅对中国社会的深刻观察以及对人性的反思都使得他的作品有了超越技巧的魅力。同样是运用反语，描写的是底层阶级可笑可怜的一面，但是鲁迅笔下的阿Q能够代表整个中国的国民性，而《胜利者巴特克》中的巴特克却无法达到这样的效果[33] 309。后一部分则从重新审视反语、讽刺的概念开始，着重分析鲁迅小说中反语技巧的运用。韩南从叙事学的角度，结合反语的构成要素，将反语分成了三种类型：第一种是情境式反语，即反语的对象和反语效果得以产生的要素存在于一部作品的故事性部分之中；第二种是描述性反语，即反语效果得以产生的要素在情节发展之外，作客观的叙述；第三种是并列性反语，这种并列性反语的出现一般意味着故事中两条明暗交织的线索。韩南认为鲁迅的第一篇小说《怀旧》就出现了反语技巧，“我”对先生的崇高评价和先生本身的虚伪造成了反语效果，因此韩南认为反语是鲁迅小说的第一个也是最重要的特点。反语带来的效果，如韩南所分析，是一种强化与突出悲剧性的作用，在鲁迅的《呐喊》、《彷徨》两部小说集中，几乎所有的作品都存在反语的因素。同时，在技巧之外，韩南也强调，正是通过反语这种艺术形式，让鲁迅对于社会、对于人民的热烈的感情得到理性而冷静的处理。 总而言之，韩南的鲁迅研究是他对中国古典小说兴趣之延伸，研究古典小说的丰富经验使韩南对史料的把握颇为敏感，已然接近实证主义的态度。他对鲁迅与其他作家的小说之间的比较分析并不是拿出两个文本进行简单的对照，而是从作品的外部因素着手，寻找影响的可能。他以“反语”这一叙事技巧为依托，对鲁迅小说进行的系统研究，在今天看来仍然不失其新颖与独到。可以说，韩南对鲁迅小说的“反语”技巧的研究，开启了鲁迅研究之文本细读的新方向：如果说，日本形成了“竹内鲁迅”的研究范式，那么，认为在美国形成了“韩南鲁迅”的研究范式并不为过，他的成果在今天仍旧常被其他鲁迅研究学者引用，并且在不同的学者那里得到了有效继承或是吸收。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