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代刘应登删注、补刻刘辰翁评点本的价值 这是近几年新发现的一个元刻本。 刘应登删注所依据的本子是董刻本,但他“精刬其长注”,对刘孝标的注释作了大量的删削,本身没有多少校勘的意义,它的意义在“间疏其滞义”,刘应登的注释,多有参考价值。 如《纰漏》第5则“谢虎子上屋熏鼠”,刘孝标注:“中郎,据也。章仲反。”“章仲反”三字是什么意思?后人不理解,就妄为改字,如余嘉锡《世说新语笺疏》所依据的晚清纷欣阁本改作“章伸反”,其实也是不通的。朱铸禹本作“章仲友”,连下“按”字,竟然变成一个人名了。刘应登注很清楚:“中,章仲反,次也。”原来“章仲反”三字是反切法注释“中”字,问题迎刃而解。 又如《政事》第16则“陶公性检厉”载一事:“尝发所在竹篙,有一官长连根取之,仍当足,乃超两阶用之。”取竹连根,“当足”是什么意思?刘应登注曰:“谓就连竹根以为篙以代铁足。”竹根坚硬耐磨,用以为竹篙的探入水底的铁足。解释得非常确切,刘辰翁称赞说:“非此解,殆不喻。” 当然刘应登注释也存在讹误。如《德行》第37则:“晋简文为抚军时,所坐床上,尘不听拂,见鼠行迹,视以为佳。有参军见鼠白日行,以手板批杀之,抚军意色不说,门下起弹。教曰:‘鼠被害,尚不能忘怀,今复以鼠损人,无乃不可乎?’”门下起弹的“弹”作何解?刘应登注曰:“谓恐因弹鼠而误发伤人也。”把“弹”解释为投鼠忌器的“投”字,门下起弹,谓手下人要打杀老鼠,但老鼠明明已被参军用手板批杀了,何来“弹鼠”?因此刘辰翁批评曰:“解误,可笑。”后来刘继增按曰:“此‘弹’字,非‘弹射’之弹,当作‘纠劾’解。”最为明白。门下起弹,是指门下要纠劾以手板批杀老鼠的参军。 刘辰翁是第一个致力于评 点的文人,宋元易代之际,隐居不仕,遍评群书。刘辰翁评点《世说新语》,可谓是名人评名书,后代一直颇为重视。明代凌濛初兄弟刊刻《世说新语》,都采入了刘辰翁的评点,但也频频出现张冠李戴的现象,把刘辰翁的批点与刘应登、王世懋等的相混淆,今人辑录和研究时沿其误,还没有人依据元刻本对刘辰翁批语做过完整的辑录。十年前,潘建国先生首先发现了《世说新语》的元刻本,我在哈佛燕京图书馆和台北“国家图书馆”先后两次阅读了该书胶卷,这次“三汇本”整理刘辰翁的评点就是依据这个元本,而非从后世的汇辑本中转录,在文字上最为接近刘辰翁评点的原貌。 刘辰翁批点《世说新语》寄寓了难以言表的政治情怀,有时不容易看出来。《方正》第37则:“苏子高事平,王、庾诸公欲用孔廷尉为丹阳。乱离之后,百姓雕弊,孔慨然曰:‘昔肃祖临崩,诸君亲升御床,并蒙眷识,共奉遗诏。孔坦疏贱,不在顾命之列。既有艰难,则以微臣为先,今犹俎上腐肉,任人脍截耳!’于是拂衣而去,诸公亦止。”说的是苏峻之乱后,孔坦被出为丹阳廷尉,那里刚刚经历了动乱,百姓凋敝,孔坦不愿意去,说:“明帝驾崩前,诏王导、温峤、庾亮你们为顾命大臣,当时怎没想到我?现在把我派到这样一个混乱危险的地方去送死!”刘辰翁批曰:“小人语,岂识国家大体,见辱方正!”愤慨地斥责孔坦仅仅考虑一己的安危,置国家于不顾。刘辰翁曾在《湖山类稿序》里赞叹陪銮北上的一介布衣汪元量,可见他评论人物是有一杆秤的。又如《轻诋》第9则,刘惔死了,孙绰流泪讽咏:“人之云亡,邦国殄瘁。”褚裒看了大怒,说:刘惔跟你没什么交情,你为啥哭丧着脸,像是交情很深似的。刘辰翁就对褚裒很不以为然,反驳道:“邦国之叹,何必平生!”不论平生有无交情,当邦国遭遇深重变故时,都不免有“邦国之叹”,刘辰翁这八个字批语实在是自抒其怀。 虽然《隋书·经籍志》把《世说》列入子部“小说家”类,但是唐人主要还是把它当做史传杂说来读的,唐修《晋书》就大量采纳《世说》的文字,如《王献之传》《王徽之传》基本上就是连缀《世说》的相关文字而成的。刘辰翁则是真正把《世说新语》当“小说”看待。他批语有“小说多巧”,“小说取笑”,“传之有秽,小说不厌”,“亦似小说书袋子”,认识到小说新巧奇幻的特征。《容止》第1则:“魏武将见匈奴使,自以形陋,不足雄远国,使崔季圭代,帝自捉刀立床头。既毕,令间谍问曰:‘魏王何如?’匈奴使答曰:‘魏王雅望非常,然床头捉刀人,此乃英雄也。’魏武闻之,追杀此使。”如果说曹操使人代己是实事,那么最后一句“魏武闻之,追杀此使”肯定是虚笔,这是小说家的笔法,刘辰翁就看出来了:“谓追杀此使,乃小说常情。”说刘辰翁批点《世说新语》是最早的小说评点,是恰如其分的。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