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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盈门(7)

http://www.newdu.com 2017-11-29 中篇小说选刊 盛可以 参加讨论

    孝歌唱完了。有些人围着满头大汗的戏子,帮她数钱。
    人们像鞭炮屑覆盖着地坪,不时有笑声炸响,好像没放完的鞭炮,纸屑飞起来,旋几圈落下。唱孝歌子的一个人赚了一千八,做道场的几个法师上来,就更有看头了。我的亲戚们这才知道,接下来的道场、出殡,那才是重头戏,你从口袋里掏多少出来,大家都看着的,总不能比唱孝歌子的低。大伯母着急,赶紧打散百块子,换成十块二十块的。二伯母嘻嘻笑,别个爱说说去,“又说不掉我身上一块肉”。
    奶奶开始处理姥几的财产,就是他一直攥在手里的那些钱,按家族户头算,每家分得八十块。奶奶嘱咐这是发财钱,不要花掉。我的亲戚们并不觉得这八十块钱与别的八十块钱有什么区别,除了被姥几攥得一股汗酸味之外,所以后来全扔进了道场先生的法事钵里。
    天气虽然寒冷,十几个藕煤炉子方言:烧蜂窝煤的炉子分散在地坪上,热乎乎的,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两坨红。藕煤孔里伸出绿舌头,瓜子壳吐进出去,就冒出一股青烟。闲聊的妇女们围着炉火,一会儿烤脚,一会儿烤手,有时还要烤屁股,似乎不这么翻动自己,就对不住那堆火。
    没有人看姥几一眼。那个大冰棺,像一件用了多年的旧家具。
    做道场的几个来了。他们似乎早已心中有数,满脸愉快,像鱼儿划过水波似的,穿过人群。他们喝一杯芝麻豆子茶,戴起高帽,穿上花花绿绿的袍子,挂出他们的鬼画符,敲击木鱼,吹响喇叭,摊开爷爷交给他们的家谱,口齿不清地哼哼唧唧,唱经做法。
    一会儿,道场先生们敲锣打鼓,在地坪里快步转圈,在桌子间穿梭,我们几十个白衣教徒跟在后面,按辈份年龄排序,爷爷奶奶打头,队伍像条受伤的白龙痛苦地扭动身体。
    “来来来,孝子孝孙们,”薛老爷在桌子上搁了一个竹篾篮子,“钱只管往这里面放。”
    围观的人拍脚拍手笑。
    我的亲戚们备足了子弹,只要经过竹篾篮子,就有票子飞进去。反正天气冷,多转几圈没坏处,所以我的亲戚们挺高兴,像上体育课。
    悠闲地转了二十分钟之后,竹篾篮子看不见底了。
    道场先生好像知道里面没有红票子,加速念经,嘴里快得像狗抢屎,乐器敲击声像开了锅的粥,脚步不断提速,20迈……30迈……40迈……突然,他们帽子后面的两根飘带浮起来,我的亲戚们那垂下的白布像旗帜一样,被风扯横了,抖出飕飕的声音。我们不是碰到桌子,就是磕到凳子,跌跌撞撞,呼哧呼哧喘气,一面笑得要死。那些看热闹的更是哈哈不断。这时候,薛老爷扯住爷爷奶奶,拉出队伍。他俩坐在椅子上,好像不甘心在游戏中出局,张着嘴,好久都没缓过来。
    我们继续奔跑。我们成了白衣仙子,完全飞了起来。观众的脸越来越远,越来越模糊,他们的笑声也被风吹得七零八落。二伯母撑不住了,从口袋里掏出所有的钱,扔进竹篾篮子,她慢慢降到凡间,钻进人群中。
    篮子里已经有点料当方言:意思是有货,有实质内容了,明显看得见红票子。大伯弹尽粮绝,再加上薛老爷在喊香烛先生,大伯趁机离开队伍。长龙越来越短。短得不成样子,最后只剩下我和我的堂表亲们跟着道场先生,我们这些曾孙辈,有体力跑,有兴趣玩,但是口袋里没钱。于是,道场先生帽子后面的飘带落下来,我们都回到地面。据说刚才我们送姥几走了一百里地,晚上还要再送他过“奈河桥”,让他顺利回阳世投胎。
    竹篾篮子里的钱很快清点完毕。道场先生喝水润喉,眯眯笑,仿佛长了四道眉。
    按薛老爷说的,等到晚上送姥几过“奈河桥”时再披麻戴孝。我和我的亲戚们缷下了孝衣,像是憋得太久,缺氧似的大口呼吸。周围的人全是红光满面。地上一层瓜壳纸屑槟榔渣。屋角塘边的那堆熊熊大火,正在燃烧姥几用过的东西。泥屋里已经搬空了,又迅速被厨房办酒席用的柴火、碗筷、蒸柜等器物填满。
    姥几躺在堂屋的冰柜里,他一定闻到他屋里飘出来的扣肉香。
    姥几的东西不经烧,很快只剩下床骨架,以及垂死挣扎的火苗。这时候,给姥几备置的东西运回来了。那是一幢金光闪闪的纸楼房,比我还高,一共三层,堂屋里停着一辆奔驰汽车,几个筐里装满了钱。从窗口望进去,房间里宽敞得可以跑马。家具也是金光闪闪,成套成套的,床上铺着华丽的被子,鞋柜里摆着数不清的新鞋子。
    干净富贵的姥几坐在书桌前写诗,他很年轻。
    “虎虎,过来。”姥几看见了我,高兴地招手。我走过去,倚在姥几身边,他身上的新衣新鞋散发香烛的味道。“我这一世最喜欢的那两句诗:洗砚之时曾染指……你还记得下一句不?”
    “种花以外不低头。”我说。“洗砚……砚是什么东西?”
    “砚啊,就是石头做的,写毛笔字时,用来磨墨的……”
    屋突然在晃,所有的家具在颤抖,发出沙沙的响声。
    “这个灵屋子扎得好啊!蛮结实的。”薛老爷的儿子使劲摇这栋纸楼房,“狗肏的,舍得犯本方言:舍得花钱哩。”
    我回头望了眼姥几的泥屋,一缕青烟从那扇惟一的小窗飘出来,羞答答的。
    村里的军乐队这时杀了过来。十几个红衣红帽白短裙的村妇,敲着大军鼓,齐声喊着一二一,踩着地坪上的杂屑灰尘,将队伍跺成方形。她们个个描了眉,画了眼,嘴皮子鲜红。有几个怕丑的,低着头笑。男人们大声议论,说她们脸上刷了墙面漆。
    领队是个强壮的女人,挥动系着红绸的鼓锤,向军乐队大喊:“一送里个红军……预备……唱!”
    烂铁皮鼓声和村妇们豁出去了的喊唱惊天动地。一首《十送红军》,又一首《咱当兵的人》,然后变成一唱一和的口号:
    “孝子孝孙们听分明啊!”
    “好的啊!”
    “红包给得早,你屋里个个日子过得好!”
    “好的啊!”
    “红包给得多,你屋里读书当官的一窝一窝啊!”
    “好的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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