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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盈门(5)

http://www.newdu.com 2017-11-29 中篇小说选刊 盛可以 参加讨论

    爸爸扶起姥几,拿调羹一勺一勺地喂。我听到瓷勺几方言:勺子舀到杯底的声音。
    “洗砚之时曾染指……种花以外不低头……虎虎啊……我活不得蛮久了,我没办法教你写诗了呢……”姥几长叹一声,好像很舒服。
    姥几终于睡着了。火光一摇一晃。屋里暖融融的。
    “嗲嗲……对不起,莫怪我啊。”爸爸低声念了一句,双手将自己的脸揉成一团。
    早上醒来,我睡在床上,肯定是后来爸爸抱我上来的。我睁眼就想到昨晚烤的地瓜还在火盆里,不知道是不是烧成了灰。周围静悄悄的。我下了楼。姥几的屋子里也静悄悄的。所有人都在。姥几两条腿伸得笔直,手放在胸口,下巴抵着的纸筒使他闭紧了嘴巴。他眼睛微阖,好像在看我。
    “已经走了。”大伯探了姥几的鼻息,把了脉。
    爸爸的眼睛飞快地眨巴。
    屋子里的茶杯,桌具,以及塞在窗缝里的瓶瓶罐罐全都目瞪口呆,它们瞬间变成遗物。它们也没有哭哭啼啼,就像我的家人们一样,平静地立在原地,落着灰尘或者污渍。
    所有人同时松了一口气,产生出很响的呼吸流,声音很大。爸爸打开门。专办丧事的薛老爷随着冷空气涌了进来,他的脸墨黑的,似乎只有黑成那样才适合和死人打交道。
    薛老爷二话不说,挽起袖子,很权威地吩咐我那些六神无主的亲戚们。
    “快,打盆热水,还有毛巾,肥皂。”
    “寿衣拿来。一会儿手脚硬了,就不好穿了。”
    “准备香烛、钱纸、长明灯。”
    我的亲戚们应声散开,各自忙活。
    外面,薛老爷的儿子开着手扶拖拉机停在路边,车厢里装得满满的,一架绿色的电铳炮,炮口对着天空。
    薛老爷的三个儿子跳下车,手脚麻利地缷货。搬出大喇叭,这个即将在夜里通宵鬼嚎吵得我睡不着觉的东西;抬出冰棺,一会儿他们会把姥几放进去。我们小孩子围着东看西看,都很兴奋,还为了争地方打了起来。我长到九岁,家里从没有办过什么大喜事,没人出嫁,没人结婚,也没有人死。我很骄傲这一切发生在我家里。
    “放铳喽!”薛老爷在门口朝他儿子挥手喊了一声。
    铳炮“砰”地响了。没有火药味。我们赶紧跑开。身后一连响了六发。
    姥几的泥屋里金黄明亮,散发出一股奇怪的味道,别人家办丧事时我闻到过。我站门口朝里看,里面一个人也没有。姥几躺得比床还直,埋在鲜艳华丽的红绸缎底下,脸上盖着那本他经常翻看的武侠书《碧血剑》,脚底那双崭新的鞋底在蜡烛和长明灯的照耀下比雪还白。我想像干净富贵的姥几站起来在屋里走动,他一定很会高兴得合不拢嘴——以前他穿得太脏污,太破旧了。
    我盯着红绸缎,姥几薄薄的身体动了一下,似乎还喊了声“呷旯”。烛火跳了两下。不知为什么,我哭了起来。
    接下来我们家就成了战场,乱七八糟的。铳炮声持续不断。大喇叭里的音乐听起来很喜庆。各路人马在我家进进出出,男男女女嘻嘻哈哈,搭灵堂,摆桌椅,运来锅碗瓢盆。从姥几落气的当天中午开始直到下葬,每逢吃饭时间,就会有很多人围在那几十张桌子前吃得嘴皮油亮,满脸通红。
    丧事总指挥斜挎着黑皮包,里面装着丧事的总开支,他严格按我家的预算来花销。首先成立治丧委员会,下面分工负责,做酒席的后勤,抬棺材的金钢师,以及道场、戏班子联络。东家什么也不用管,只负责出钱,以及腾出闲情来悲伤。爷爷总担心别人吃得不愉快,不和伯伯们商量,告诉总指挥,白沙烟上升到金芙蓉,每桌酒席添加一只脚鱼,一盆螃蟹,酒也由金枝换成泸洲老窖。这就大大超出了原定的五万元的预算。我的亲戚们心里不舒服,但一想到整个丧事办得喜庆圆满,在折腾了一天一夜之后,姥几被顺利放进那个一米多深的坑,也没有多说什么。据说这是我们整个家族迄今为止发生的最为光彩的事件。人们后来评价,说我们家的丧事办得最大方,酒席是全村最好的,味道好,份量足,有几桌原封未动的菜送给了左邻右舍,更是博得了村人的称赞。爷爷很长一段时间都沉浸在这种骄傲当中,把这场丧事当作此生打的最后一场漂亮仗,他昂起头,好像胸前佩着勋章。
    躲过了过年的那口肥猪,这会儿被几个壮汉控制在案板上,叫得额外不甘心。屠夫那把一尺多长的刀子捅进猪颈窝,一股冒着热气的血喷泉准确地落进脚盆里。
    我们就是在肥猪的阵阵嗷叫声中,换上了白大褂,个个像医生,头上裹块白布,白布垂下来飘在背后,又像唱戏的。事实上也是,接下来的时间,我们在薛老爷的指挥下不断表演,磕头,下跪,烧纸,念经。由于没有经验,我们弄了很久,才将那块白布稳在头上。二伯母笑嘻嘻的,对着镜子照半天,从白布中拔弄出一绺刘海,顺了顺鬓角,使自己显得更美。小姑的白布整了几个角,像护士帽子。奶奶裹得像个修女。大伯母脑袋小头发少,白布总往下滑,大姑用发卡帮她固定了。我们男的简单,扯住白布角在后脑勺打个死结。这块白布使我们一下子与普通人区别开来。有时候,我觉得我们就像一群劫富济贫的白衣教徒,骑着快马,手挥长刀,就要厮喊着冲下山去,身后的白布飘起来。这块白布后来的作用很多,比如擦一擦冷风催下的清鼻涕,下葬时接风水师撒发的发财米,尤其是还有保暖效果,让我总觉得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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