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歌苓 小说中的故事发生在中国南方一座小城,时代背景跨越了“文革”后期、改革开放和新世纪,呈现了英雄主义诞生与消亡的全过程。在教堂改成的医院里,领导和医护人员都把护理英雄张谷雨当作光荣,后来又当作医院存在下去的资本,其实心里早就宣判了他的死刑。万红一见张谷雨就发现他们之间有着别人不能理解的神奇的默契和交流,她一直观察研究张谷雨的病情,坚信他有康复的可能。因为她的长期坚持,她“普通天使”的称号享誉全国……时代变幻,所有的一切都改变了,只有护士万红的信念与坚守成为绝唱。她敬重生命、不离不弃,用全部的青春守护,超越了一切时代与地域的边界,如圣母一样伟大,深刻而温暖地触动了人们心中最柔软、最温存的角落。护士万红与“活烈士”张谷雨连长的故事写出了最美的人性———对生命的尊重。 一 那是很早了。早在这个小城还完全是另一个小城的时候。早在它还有它自己的样子,还没有跟其他川滇交界的所有小城变得一模一样的时候。 早在电线杆上尚未出现“离休名军医专治梅毒、淋病”此类广告的时候。早在街两边的铺面房还在卖“干鲜鸡棕”、“糕饼香烟”、“文具百货”,而不是伺候人的头发、指甲、脚板和其它什么不可招贴的部位的时候。 比第一辆宝蓝色“雅马哈”摩托一路大声吼唱“……旧船票……登上你的客船”还要早。 早到了万红军帽下还支出两支小刷把的时候。万红跟所有护校毕业生没什么区别,单薄干净,军装在身上打飘。 这个跳下军用吉普、背上背着洗白的军用棉被、手上拎一个网兜的年轻女兵就是后来颇有名望的特别护士万红。她顺着小城的“人民大街”朝西走。人们坐在昏暗的铺子里,目光跟着她从东往西,走了过去。走过裹在“茶尔瓦”里蹲着睡午觉的彝族老乡时,她脚步从进行曲节奏变成慢四拍。这个小县城的人把顺眼悦目的女子叫成“乖”。据说“乖”字是舶来的———半个多世纪前,一帮成都来的女学生随她们的洋教父来此地传教时把这个褒义词带到此地。因而护校毕业生万红一尘不染的小样儿,被此地人夸成:“好乖哟!”他们心里没有“美丽”、“动人”、“漂亮”这类扁平的词汇,因为它们被太长久太多次地夹在书里,摆在纸上而扁平。 万红走进了陆军第五十六野战医院。当天下午就被一名老护士带到了特护病房。老护士姓胡,走路两个脚板在地上磨,磨不动,却又走得惊人的快。她的白布护士帽平平地趴在后脑壳上,前额露出一大堆烫焦的头发。一路上她见到每个人都要上去拍肩或打脊梁,大嗓门口罩捂不住:“你龟儿又不睡午觉!跑嘛,我一会儿就来抓你壮丁!” 万红小跑着跟在胡护士身后。没什么说的,胡护士就是个老护士精加女兵痞。 “小万,你耍了朋友没得?” 万红摇摇头。她不,也不嗔怒,一看就没在扯谎。 “那你希望比较大。护理英雄人物嘛。” 万红看不出这中间的逻辑。被人叫成“夫夫士”(西南人发音“胡”为“fú”)的老护士现在庄严得很,痞劲全没了。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