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为何平行? 那么,中西文论为什么会有平行与切入的差异呢?究其根本,在于中西文论家对待文学作品的态度和立场有所不同,也就是精神价值取向特征不同。西方文论家把文学作品视为客观对象,所以要剖析毫厘、擘肌分理,如同用手术刀切入进行解剖。而中国古代文论家则将文学作品看成是与自己同质平行的活生生的生命整体、气足神完的主体,所以去体认、品味、涵咏。钱钟书先生认为,中国古典文学批评的一个特有的特点就是:把文章通盘的人化或生命化……把文章看成我们自己同类的活人[1]318。这便是人与文的平行并立,即把“我”的情感体验平行移动、注入、投射到“文”中去分享“文”的生命。李春青先生指出,西人提倡的是一种“主体缺席”式的研究,其中贯穿着一种“理性逻各斯”或“语言逻各斯”,主体精神被这种“逻各斯”所消解;而中国古人则将作品还原为活的精神状态、情感、意趣来体会、品味、咀嚼[40]。这正是对待文学和文论的态度与立场不同所带来的差异。换言之,平行是两个平行的主体,而切入则一主一客。一如“庄周梦蝶”是平行的,“不知周之梦为蝴蝶与?蝴蝶之梦为周与”[24]112,而弗洛伊德则要切入梦去作“梦的解析”。 由精神价值取向的不同,便必然带来思维特征的不同。西方文论往往从抽象的概念或观念以及清晰明确的定义或界定出发去切入,而中国古代文论则从体认、体验、体悟出发去平行地类比。譬如,即使像“道”这样看似比较抽象的范畴,老子亦绝不会去作纯粹逻辑的设定,而是去体认其所包含的感性内涵,感到“道之为物,惟恍惟惚,惚兮恍兮,其中有象,恍兮惚兮,其中有物,窈兮冥兮,其中有精,其精甚真,其中有信”[41]156,然后再将这种朦朦胧胧的心理体验用描述性的而非定义式的话语表现出来:“有物混成,先天地生。寂兮寥兮,独立而不改,周行而不殆,可以为天地母。吾不知其名,强字之曰道,强为之名曰大”[41]169。古代文论家亦不对具体的作家作品下定义或作分析,而只是用诸如“雄浑”、“沉郁”、“飘逸”、“淡远”等词去描述某种感觉、印象或审美体验,让人们从这种描述和阐发中去体认其所指的那种“意境”、“神韵”、“气象”或“妙趣”。这些形容词和名词都无法精确地界定,只能去体认。古人就是以这种平行的类比、移情、体认的方式去面对外在世界的,所以他们总是能够在外在世界中看到自己的影子,总是在追求一种情景交融、心物一体、主客浑同、意与境谐、天人合一的境界。 平行性的思维特征也必然显现为平行性的话语特征。即间接的、迂回的、模糊的、朦胧的、诗性的、形象的表述方式。与其说这是古代文论基于语言的局限性和片面性而使用的话语策略,毋宁说是一份不忍破坏生命整体的诗意。《庄子》曰:“夫道未始有封,言未始有常。”[24]83此“封”为封域界限,“常”为定[24]83-84;亦可理解分析、剖解,定性、绝对。在这个意义上,切入性的话语将致“道”亡,而平行性的话语则可保持“道”的“未封”状态和“言”的无限性。切入性的话语是用逻辑和理性解剖文学文本,而平行性的话语则将气韵生动的有机整体保存完好,使得活生生的意蕴通过平行的类比、比喻、象征等而暗示出来,故而有着无限的阐释空间。切入是异质话语的相交,平行则是同质话语通过距离和亦此亦彼的平移、置换等营造出的最终合一。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