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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古代文论的平行性特征(3)

http://www.newdu.com 2017-10-17 《武陵学刊》 李立 参加讨论

    再如明代邓云霄《冷邸小言》有:
    问:“诗何谓真‘丽’?”
    曰:“‘长乐钟声花外尽,龙池柳色雨中深’,‘云里帝城双凤阙,雨中春树万人家’。”
    问:“何谓真‘壮’?”
    曰:“‘五更鼓角声悲壮,三峡星河影动摇’,‘残星几点雁横塞,长笛一声人倚楼’。如此类推,可得其解。”[20]
    当邓云霄要解释“丽”和“壮”的意境时,并没有直接分析,而是各用两联诗句来烘托,让人从诗境中去体认相应的审美体验与风格特征。在这里,范畴与诗句是平行的,是可以互释的,范畴概括并标示了诗句的意境风格,诗句又诠释了范畴的诗意内核。汪涌豪先生指出:“古人一定觉得,这样形象生动的表述很适合范畴内涵的传达,而且,因其形象生动,这种内涵还最大程度地保存了它原有的气足神完。”[21]“气足神完”正赖平行而得以存在。
    批评如是,批评之批评亦如是。严羽《沧浪诗话·诗辨》云:
    诗之品有九:曰高,曰古,曰深,曰远,曰长,曰雄浑,曰飘逸,曰悲壮,曰凄婉。[22]7
    近人陶明濬《诗说杂记》卷七则释曰:
    何谓高?凌青云而直上,浮灏气之清英是也。何谓古?金薤琳琅,黼黻溢目者是也。何谓深?盤谷狮林,隐翳幽奥者是也。何谓远?沧溟万顷,飞鸟决眦者是也。何谓长?重江东注,千流万转者是也。何谓雄浑?荒荒油云,寥寥长风者是也。何谓飘逸?秋天闲静,孤云一鹤者是也。何谓悲壮?笳拍铙歌,酣畅猛起者是也。何谓凄婉?丝哀竹滥,如怨如慕者是也。[22]7
    关于诗之九品,严羽只给出了寥寥数语,但当陶明濬来阐释时,并不单刀直入地分析,而是用意象、意境间接地描绘、比拟、象征,让人从“荒荒油云,寥寥长风”中体会“何谓雄浑”,从“盤谷狮林,隐翳幽奥”中体会“何谓远”,而这二者实际上是平行的。“笳拍铙歌,酣畅猛起”的意境与“悲壮”的意境是平行的,“沧溟万顷,飞鸟决眦”的意境与“远”的意境是平行的。换言之,当古代文论家需要阐述“何谓X”时,并不是从与X相交的Y切入分析,而是通过与X平行的X’来暗示,其所依据的正是由平行性所蕴含的相似、同质、同构与共振。因此,由X’及于X,本质上乃是一种自我指涉。
    (三)平行蒙太奇①——由彼及此的类比
    类比是原始时代的典型思维方式,一如维科所指出的那样:“人在无知中就把他自己当作权衡世间一切事物的标准”[23]201,亦即以己度物和后来的取物喻人。
    在文论领域,严格意义上的类比不仅仅是比喻、取象或拟人,而在于当需要论证A如何时,并不从A自身的逻辑着手,而是先指明B即如是,然后便得出A亦如是。因此,这里有一个隐含的逻辑——A和B之间是类比的、平行的关系。只有当A与B平行时,由一个现象或规律于B成立,才能推出这一现象或规律于A也同样成立。这实际上是一种类比论证。譬如董仲舒在论证人类社会的伦理秩序时,并不像孟子或荀子那样,从性善或性恶的逻辑起点开始进行推理,而是认为自然宇宙中天尊地卑,那么人类社会中便要君为臣纲、父为子纲、夫为妻纲——董仲舒是在用自然宇宙来论证人伦秩序,同时也为自然宇宙赋予了人伦意味,天与人是平行的、相互感应的。
    刘勰也常常以自然来论证文学,直接以自然作为文学的依据。当他需要论证文学如何时,不是从文学本身来进行分析,而是认为自然如何,那么文学就如何,将自然的规则平行地移入文学中。他通过“道法自然”这一逻辑,通过骈文这一形式,完美而精致地把自然世界和文学世界并列起来,形成“自然—文学”的平行蒙太奇。
    例如,当刘勰探讨文学本质问题,亦即“人之文”存在的合理性以及“人之文”与“道”的关系时,是通过自然来平行类比论证的。《文心雕龙·原道》开篇便讲:“文之为德也大矣,与天地并生者何哉!……日月叠璧,以垂丽天之象;山川焕绮,以铺理地之形:此盖道之文也。”[13]1日月山川是天地之文,天地通过日月山川来显现道,这是自然之道。接着,在由天与地共同构成的平行结构中,作为天地之心的人于其间“仰观吐曜,俯察含章”,刘勰指出:“心生而言立,言立而文明,自然之道也。”也就是说,人用“文”、用“言”来显示道,语言、文学即是人类言说、表现道的独特符号,而这一过程是自然而然的,一如天地用日月山川来显现道,所以仍是自然之道,此即文学的本质。随后,刘勰又突然将镜头拉远,形成一个大全景,他说:“傍及万品,动植皆文。”刘勰利用骈偶构成自然与人为的平行对比,一会儿认为“云霞雕色,有逾画工之妙,草木贲华,无待锦匠之奇”,“有逾”、“无待”强调自然之美;一会儿认为“林籁结响,调如竽瑟,泉石激韵,和若球锽”,“调如”、“和若”又以人为之美作为标准。在几个特写之后,刘勰依然强调“夫岂外饰,盖自然耳”、“形立则章成矣,声发则文生矣”。无论是动物的纹理色彩,还是云霞草木,无论是风林,还是泉石,它们都通过自身的文采来表现“道”,那么,“夫以无识之物,郁然有采,有心之器,其无文欤”!——人之文更属自然而然、理所当然。所以接下来,刘勰便梳理了一部从伏羲到孔子的、简明而璀璨的中华文明史,得出结论“道沿圣以垂文,圣因文以明道”。而刘勰之所以弘扬人文,正以“自然之道”、“道法自然”作为逻辑论证的终极依据。在刘勰看来,人文与自然之文乃是平行的,由自然如是能直接推理出人文如是。
    再如,当刘勰要论证“丽辞”的合理性时,仍然以自然作为依据,诉诸自然与文学的平行性,认为:“造化赋形,支体必双,神理为用,事不孤立。夫心生文辞,运裁百虑,高下相须,自然成对。”[13]588既然自然界中事物必双,那么文辞便自然成对。刘勰并不从文学作品本身着手去分析丽辞的依据,而是认为骈俪的现象与规律在自然界中成立,那么在文学上便同样也成立。
    换言之,在刘勰这里,自然与文学之间并不是一个简单的比喻关系,而是一种必然性推理,由自然可以直接推出文学,自然可以直接作为文学的依据,二者之间是平行的。唯有当自然与文学平行时,由自然如何推出文学如何才是有效的、合理的。
     (责任编辑:adm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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