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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古代文论的平行性特征(2)

http://www.newdu.com 2017-10-17 《武陵学刊》 李立 参加讨论

    一、何为平行性?
    所谓平行性特征,指的是中国古代文学理论与文学批评较少采用逻辑、概念、分析、综合、因果、推理、论证等方式直接切入性地表达观点,而常采用一种平行的方式,即如用比喻、象征、类比、寓言、拟人等方式来间接言说,并使言说内容与评论对象平行的特征。换言之,当中国古代文论家需要阐述“何谓X”时,并不是从与X相交的Y切入分析,而是通过与X平行的X’来暗示,其所依据的正是由平行性所蕴含的相似、同质、同构与共振。
    那么,具体而言,中国古代文论是如何平行的?
    (一)形象的比喻——本体和喻体的平行
    中国古代文论家喜用形象化的比喻来品评作家与作品以及表达文学理论观点。在这里,本体和喻体之间是平行的关系。如钟嵘《诗品》有:
    范诗清便宛转,如流风回雪。邱诗点缀映媚,似落花依草。[11]
    曹旭先生将此称为钟嵘的“形象喻示法”,它“重在‘形象’的‘喻示’,即用‘形象’喻示‘形象’,用自己创造的新的‘批评形象’沟通原来的‘诗歌形象’。换句话说,这是把‘批评’理解成‘创作’,把对评论对象的理论阐述,用创作的方式表达出来,最典型集中地完成感性—理性—感性的批评过程”[12]166。换言之,批评家创造的新的“批评形象”与他的评论对象即原来的“诗歌形象”是平行的,“批评”和“创作”是平行的。正如叶维廉先生所说,这种批评“在结构上用‘言简而意繁’及‘点到而止’去激起读者意识中诗的活动,使诗的意境重现,是一种近乎诗的结构”[5]9。也就是说,钟嵘用与诗平行的结构,去唤起读者对诗境的再造,进而去迹近原先的诗境,这是一个几重平行的过程。钟嵘这里并没有运用概念、逻辑、推理等去直接分析两位诗人及其诗作的具体美学特征,而“四句之中,只用二个比喻加两个形容词,十六个字便品评了两位诗人,这简直是不可思议的事情。但是,当你读完这十六个字以后,相信你对这两位诗人的诗风特征,自会有一种妙不可言的领悟,感受到甚至比定性分析更清晰的内容”[12]166。从作为评论对象的“诗歌形象”到批评家创造的“批评形象”,完成了一次跃升,即从感性形象到理性思考再到感性表述的批评过程,这种跃升只有在二者平行时才可能发生。平行则一方面可以拉开批评距离,一方面可使两种形象同质沟通,令人感受到比切入性的逻辑分析更清晰、更全面、更深刻的内容。
    再如刘勰在论述“文—质”关系时说道:
    夫水性虚而沦漪结,木体实而花萼振,文附质也。虎豹无文,则鞟同犬羊;犀兕有皮,而色资丹漆,质待文也。(《文心雕龙·情采》)[13]537
    要说明文依附于质、文以质为本体的道理,刘勰并没有直接分析,而是用两个比喻来强调质的决定性意义;要阐述内在的质有待外在的文来显现的观点,刘勰亦没有用逻辑推理,而是再以两个比喻来凸显文的重要性。或喻于声、或方于貌、或拟于心、或譬于事、刘勰总以本体和喻体之间的平行性,让人从形象中把握抽象,从具象中捕捉玄妙。即使自20世纪以来,《文心雕龙》一直被奉为中国古代文论史上最具理性特征、最富体系性的文论巨著,但刘勰依然是平行性传统中的继承者与发扬者。
    又如陆机《文赋》有:
    沉辞怫悦,若游鱼衔钩,而出重渊之深;浮藻联翩,若翰鸟缨缴,而坠曾云之峻。[14]
    探讨创作心理问题和作家思维活动,实在是“良难以辞逮”。在平行的骈文中,陆机却用两个精彩的比喻将写作时源自语言的痛苦与快乐描绘得贴切之至,痛快淋漓,令人拍案叫绝。若以陆机的理论反观《文赋》,他实在做到了“意之称物”“文之逮意”,而他之所以能将此理了然于心、于口、于手,其一就在于他运用了平行的形象比喻,让人立即“逮”到他要表达的道理。
    (二)意象或意境的平行——默示与自我指涉
    当康德进行美的分析时,他从质(无功利的功利性)、量(不涉概念而有普遍性)、关系(无目的的合目的性)、情状(来自共同感的必然性)等四个方面将审美判断的特征逻辑严密、体系周全地条分缕析[15]。但是当中国古代文艺理论批评家面对类似问题时,却并非如是处理。
    司空图的《二十四诗品》便是平行性文论的代表作。试举两品:
    素处以默,妙机其微。饮之太和,独鹤与飞。犹之惠风,荏苒在衣。阅音修篁,美曰载归。遇之匪深,即之愈希。脱有形似,握手已违。[16]5-6
    玉壶买春,赏雨茅屋。坐中佳士,左右修竹。白云初晴,幽鸟相逐。眠琴绿阴,上有飞瀑。落花无言,人淡如菊。书之岁华,其曰可读。[16]12
    《四库全书总目提要》云其“各以韵语十二句体貌之”[17]。也就是说,二十四首论诗诗,各用十二句比喻的韵语,塑造不同的意象,提示二十四种诗境风格。清代孙联奎《诗品臆说自序》称《二十四诗品》“意主摹神取象”[18]。“摹神取象”亦即对诗境的描绘。许印芳《二十四诗品跋》:“比物取象,目击道存。”[19]
    实际上,这二十四首论诗诗自身的风格及其所塑造的意象和意境,分别与其所欲提示的二十四种诗境风格是一一平行的。即如“典雅”一品,司空图并不分析也不论述什么是典雅,而是描写了一位隐居佳士的形象,又用“春”、“雨”、“晴”等所表征的悠然时光和“茅屋”“绿阴”等所提示的幽静空间勾勒出一片淡泊岁华,用“竹”、“菊”、“书”、“琴”、“玉”等所象征的雅士品格和“白”、“绿”等所渲染的高洁色彩烘托出一片怡远意境,让人从云鸟戏逐、飞瀑叠山中,从品酒赏雨、抚琴吟诗中,更清晰、深刻地领悟到“佳士”的精神状态与内心世界,领悟到所谓典雅。换言之,“典雅”一品塑造的典雅意象及意境,与它本身所要表述的对象即典雅的诗境风格是同质平行的。
    这一平行性特征使得它似乎什么都没有说——没有分析、没有解释、没有界定。但是读者却可以从一个个意象中领悟到这二十四种风格的真谛。易言之,二十四诗品乃是自我指涉的。
     (责任编辑:adm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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