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理解”作为文学接受的心理吁求 在《心理分析工作中遇到的一些性格类型》一文中,弗洛伊德分析莎士比亚《理查德三世》中的葛罗斯特这个人物的性格时,也论及文学接受的心理特征:“理查德好像不过在说:‘我厌倦了这无聊的生活,想要好好享受一番。既然我身体残缺无法扮演情人的角色,就只好当恶棍了;我要去诱骗,去谋杀,为所欲为。’如此不羁的动机只会窒息观众的同情心,但其实这下面隐藏着更为严肃的东西。否则这部戏剧从心理学的角度看将是不可能的,因为剧作家必定知道如何为我们准备好一个秘密的心理背景好去同情他塑造的主人公,使我们能够欣赏他的大胆和灵敏,而没有任何内心的抵抗;而这种同情只能基于对他的理解,或者说基于一种内在的与他同命相惜的感觉。”[3](P233)阿尔伯特的类似说法是:“文学中的反面人物对我们往往更具吸引力,其原因就是我们在无意识中认出了他们原来是我们久违的兄弟。”[5](P103)无论是“理解”还是“认出”,都要求“理智”的作用,这和“前期快感”说一脉相承。 从精神分析学的角度看,阿尔伯特这样阐释阅读选择的深层动机是合理的:“虽然有些和我们唱反调的作家有时也会吸引我们,但在一般情况下,我们总喜欢那些在其作品中写出了我们的无意识欲望的作家。”[5](P186)“我们内心有怎样的压抑,我们就会喜欢哪一种书。”[5](P185)我国当代学者在阐述文学的治疗功用时也指出它包含“创作主体的自我治疗与欣赏主体的文本治疗”两方面的心理流程。[9](P111)阅读的选择行为中隐含了“理解”力的作用。 不完全同于亚里士多德悲剧接受的实用价值论的是,弗洛伊德强调了“理解”力的发挥,即文学接受的选择并不单纯服从于“同情”,它常常还要基于“理解”。弗洛伊德在文学接受问题上对理性的重视,和黑格尔的“调解”说有了近似处;但不同的是,弗洛伊德所云“理解”,不单论接受者一方,还包括文学文本这方的“先在”创设。到这里可以提及弗洛伊德分析接受心理时的手法了,他几乎从未离开作者的创作技巧或作品的艺术手法来讨论文学接受,比如在《心理分析工作中遇到的一些性格类型》里,他在“同情”说后继续分析道:“正是由于诗人对艺术简约性的精妙把握,他不让主人公公开地完全地表露他潜在的行为动机。通过这种方法,他迫使我们去填补空缺,调动我们的思维活动,引导我们离开批评性的思考,将我们自己与主人公紧紧联系起来。若换个蹩脚的诗人,只会把想要展示给我们的东西表露无遗,结果只能面对我们冷漠而任性的头脑,排除了任何使意象深化的可能性。”[3](P234)《戏剧中的精神变态角色》更是不断在对接受心理的分析中指示创作的途径,如云:“从本质上讲人们是在能够得到精神上的痛苦相关的环境中忍受精神上的痛苦的,同样,表现精神上的痛苦的戏剧要求具备一些能产生疾病并且以这一事件的突然爆发来开始剧情的事件。”[3](P93)从精神分析的角度对艺术创作技巧的探索,是弗洛伊德对文学研究及方法启示所作的另一个贡献了,在此不多作展开。从文学创作到文学接受之“理解”的距离原本是难以揣测的。弗洛伊德迎难而上,他肯定能否取消人与人之间的隔阂是衡量创作技巧成败的一个标准: 你将记住我说过白日梦者在别人面前小心翼翼地隐藏自己的幻想,因为他感觉自己有理由羞愧。现在我应该补充,即使他把这些幻想告诉我们,他所泄漏出来的东西也不能给我们丝毫快乐,当我们得知这些幻想时,我们会感到厌恶,至少是没有热心。但是,当一位作家将自己的戏剧献给他们,或者把我们倾向于认为是他的白日梦的东西告诉我们时,我们就会体验到巨大的快乐,这快乐或许是起于众多源泉的回击。作家如何完成作品,这是他内心的秘密;诗歌艺术最根本的诀窍在于一种克服我们内心反感的技巧,这种反感无疑跟起于单一自我和其他自我之间的隔阂相关联。[3](P107)在前面所提文学接受要求文学艺术表现采用“象征”之外,弗洛伊德这里又提出了文学创作如何超越个体自我之间的隔阂的问题,它更多指向文学的道德关怀。博尔赫斯在否定文学创作一味追求辞藻的华丽的误区时提出,如果读者发觉作者在道德上有缺陷是不会继续忍受他的。所以,文学文本要打破人际隔膜,必须要跳出个体的狭小圈子,要考虑公众的价值标准和道德底线,要顾及文学的美学的和社会的功用。我国当代文坛中“个人化写作”之弊是个教训。 阅读服从前期快乐原则并不在于文本的内容使人们喜乐,恰恰是那些隐含了我们自身的欲求和焦虑的作品更能够唤起我们的共鸣而走向轻松。文学要超越自我需要度的把握,如果只有“超我”的塑造而忽略“自我”与“本我”的需求,就会形成文学中的造神行为,那仍然是拒斥文学接受的非现实主义的创作方式。文学顶好是冲破压抑及人际之善与美祈向相携的艺术表现。 尧斯和伊赛尔的“接受理论”中读者是在意识形态方面需要被改造的对象。而在弗洛伊德的论说中,文学接受者是个无意识与意识都吁求高超的创作手法的主体,其阅读感受依赖于作者的创作的引导:“讲故事的人对我们却有一种奇特的指导力:他使我们处于某种情绪,从而引导我们感情的流向,在一个方向上把它堵上,使它流向另一个方向。”[3](P300)接受者的潜在心理使自己所有、追求快乐的原则也无法动摇,但在阅读中何种具体情绪出现则受制于作品,所以有《心理分析工作中遇到的一些性格类型》中对作者调动读者去填补作品的空白的能力所作的强调,有《戏剧中的精神变态角色》中针对读者对人物的好恶取舍标准的着力分析。理解,在弗洛伊德的论说中成为文学接受心理对作者创造能力的吁求。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