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此,我们可以回答开头引述的海德格尔提问:“或者,世界图像的追问就是现代的表像方式,并且仅仅是现代的表象方式吗?”是的,如果对图像的理解思维架构是以表征/再现模式来定位,而不是以一般常识概念中的“相似性模式”/“摹本”来定位使用图像媒材的理解模式,那么我们就更能清楚地理解海德格尔对自己提问的解答:“从本质上看来,世界图像并非意指一幅关于世界的图像,而是指世界被把握为图像了。”然而,对本文而言,一个更重要追问是:为何以表征/再现模式的图像解读方式来理解世界,“这样一回事情标志着现代之本质”。表征/再现模式的图像解读模式具有什么样的特色?就海德格尔而言,这具有“现代性”的解释作用。 海德格尔说道:“对于现代之本质具有决定性意义的两大进程——亦即世界成为图像和人成为主体——的相互交叉。”④亦即以表征/再现/表象模式的图像解读模式来理解世界和人成为主体是种一体两面的关系,“世界之成为图像,与人在存有者范围内成为主体是同一个过程”⑤。这要如何来理解呢?对海德尔格而言,理解的重心在于什么是表征/再现/表象?那就是“摆置到自身面前和向着自身而来的摆置”⑥。对图像而言,这是指对图像内容进行“摆置到自身面前和向着自身而来的摆置”,“摆置”意味着图像的内容不再被重视为是否是对外在经验世界对象的逼真摹本,换言之相似性概念不再成为内容形构的主导性考虑。相反如何“摆置”成为内容如何组构的思考主线,亦即表征/再现/表象是形构内容的主导视角。此刻,我们要再对前引“追问世界图像”进行更细致的分析。 “追问世界图像”,是指“我们对某物了如指掌”般的认知态度“去了解某物”,即“把存在者本身如其所处情形那样摆在自身面前来,并持久地在自身面前具有如此这般被摆置的存有者”。这种了解有两种特色:(一)“存在者如其所处情形那样”,(二)“如此这般被摆置”。但所谓的“存在者如其所处情形那样”的“如其所处”,并不是以相似性/摹本式的概念来决定是否为“如其所处”,而是指“为我们所了解的情形那样站立在我们面前”。换言之,“为我们所了解”意指为创作者/接受者的主体性视角决定了什么是世界的“如其所处”。正是从人的主体性视角出发,“摆置”才能扮演图像内容形构过程重要的角色,也因之表征/再现/表象模式才能成为图像创作/接受的主导性理解视角。正是从人的主体性的视角出发,那么创作者/接受者的思维态度、认知架构或者说——请原谅作者在词穷状况下所选用这一充满争议的术语——意识形态,就必然对如何摆置具有影响力,因之被摆置而形就的图像就必然的沾染上了某种从主体意识形态出发的“系统性”。这正是前引海德格尔对于他所提出的图像式理解所下的“决定性规定”:“‘我们对某事了如指掌’不仅意味着存有者根本上被摆到我们面前,还意味着存有者——在所有它所包含和它之中并存的一切东西中——作为一个系统站立在我们面前。” 如果说,以“摆置”这种“方法论”上的特色来形构/理解图像是“标志着现代之本质”,那么对海德格尔而言,具有“现代性意义”的“人”也正是以“摆置”的方法论来形构世界、理解世界。这一现代性的过程: 决定性的事情乃是,人本身特别地把这一地位采取为由他自己所构成的地位,人有意识地把这种地位当作被他采取的地位来遵守,并把这种地位确保为人性的一种可能的发挥的基础。根本上,唯现在才有了诸如人的地位之类的东西。人把他必须如何对作为对象的存有者采取立场的方式递给到自身那里。于是开始了那种人的存在方式,这种方式占据着人类能力的领域,把这个领域当作一个尺度区域和实行区域,目的是为了获得对存有者整体的支配。回头来看,由这种事件所决定的时代不仅仅是一个区别于以往时代的新时代,而毋宁说,这个时代设立它自身,特别地把自己设立为新时代。成为新的,这乃是已经成为图像的世界所固有的特点。⑦因之,人对图像的摆置与人对世界的摆置,原来是相同的,都是从表征/再现/表象的认知立场出发,此即意味着“从自身而来把某物摆置到面前来,并把被摆置者确证为某个被摆置者。这种确证必然是一种计算,因为只有可计算状态才能担保要表象的东西预先并持续地是确定的。”⑧换言之,表征/再现/表象即是“对……的把捉和掌握”⑨;在这一过程中,“存有者不再是在场者,而是在表象活动中才被对立地摆置的东西,亦即是对象。表象乃是挺进着、控制着的对象化。由此,表象把万物纠集于如此这般的对象的统一体中。表象乃是心灵活动”⑩。 “表象”,这样一种现代性的心灵活动,海德格尔追溯到笛卡尔:“在我思故我在(ego cogito sum)中,cogitare就是在这一本质的和新的意义上被理解的”(11);“最早是在笛卡尔的形而上学中,存有者被规定为表象的对象性,真理被规定为表象的确定性了”(12)。职是之故,海德格尔强调:“现代的基本进程乃是对作为图像的世界的征服过程。这里,‘图像’一词意味着:表象着的制造之构图。在这种制造中,人为一种地位而斗争,力求他能在其中成为那种给予一切存有者以尺度和准绳的存有者”(13)。换言之,所谓世界图像的时代之所以可能是在这样的前提上:“只要存在者没有在上述意义上得到解释,那么,世界也就不能进入图像中,也就不可能有世界像。”(14)因之,前引海德格尔文中的一句关键性话:“世界图像并非意指一幅关于世界的图像,而是指世界被把握为图像了。”这句话并不是一般所谓“视觉文化的转向”此种当代文化转型的某种哲学式的预见。所谓视觉文化转向此种文化转型可被描述为:“一个可以经验到的发展趋势是,当代文化的各个层面越来越倾向于高度的可视化。可视性和视觉理解及其解释已成为当化文化生产、传播和接受活动的重要维度。”(15)或是“视像和控制技术时代,电子再生产时代,它以前所未有的力量开发了视觉类像和幻象的新形式”(16)。同时,前述海德格尔的那句引言,也不是在有关图像与文字这两种媒材的长期战争中,“图像压倒了文字”的某种哲学式脚注(17)。对海德格尔而言,说“世界被把握为图像”是一种阐释性的策略,意在表达我们进入了这样的一个世界,“这时,存有者整体便以下述方式被看待,即唯就存有者被具有表象和制造作用的人摆置而言,存有者才是存在着的。在出现世界图像的地方,实现着一种关于存有者整体的本质的决断。存有者的存有是在存有者之被表象状态中被寻求和发现的”(18)。对海德格尔而言,存有者以表象方式被看待的地方,不只是在图像中,历史亦然。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