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现在不分散,将来说不定[也]会给一个人独吞的,”[四叔接着冷笑说。“总之凡是”]“父亲底东西,都应该拿出来大家分!”四叔冷笑说。 “好!你们主张分,明天就分罢!我并没有一个人霸占它们[独吞]的心思。”三叔说着,气愤地咳嗽了两声。 其中,手稿中“散”字,同时为红、蓝两种笔圈掉。“说不定”红笔改为“也”,“一个人”中“一个”为红、蓝两种笔圈掉。上面方括号中“四叔接着冷笑说。‘总之凡是’”及前面的“的”字,均为红笔划掉。“一个人霸占它们”,蓝笔改为“独吞”。这一句中“我并没有”的“并”字,手稿中是有的,但在开明初版本中却被删掉了。有意思的是“气愤地咳嗽了两声”,手稿中最初写作:“气愤地咳了两声嗽。”后来作者用笔将词序做了调整。1953年人文版将“气愤”改为“气恼”,然而词序没有变化。及至1958年《巴金文集》版时,词序却又回到了最初所写的样子:“气恼地咳了两声嗽。”从此,都是这样了。改来改去,又回到最初,作家的创作和修改真是奇妙的事情。 6.“……我得了祖父遗命所给的一千元的公司股票,五叔他们还不大肯承认呢!”觉新苦痛地回答道。 这里面有一个非常细小的人物修改,即手稿中本来写着“五叔”,不知何故在初版本中却排印为“四叔”,以后各版本都是“四叔(爸)”。虽然作者写的是“四叔他们”,可以说既有四叔,又包括五叔,但是在上文中有一段五叔从房里走出来反对遗命的话——“什么遗命遗赠,都是假造的!这样分法很不公平!”——而觉新所得的股票又是祖父的“遗命”,前后呼应,我认为此处遵照原稿写“五叔”比较妥当。 7.“姑母也只有八百元的股票,[只得了一点东西,还是列在遗赠一项里面的。]……” 其中,手稿中“也只有八百元的股票”,为红、蓝两种笔划掉,改为:“只得了一点东西,还是列在遗赠一项里面的。”1953年人文版与初版本相同,到1958年《巴金文集》版中,作者做了修改,划掉的股票又恢复了,不过数额改为五百元。(初版本中这句话前面一段,觉新说他得了祖父遗命所赠的公司股票一千元,在1953年人文版本中即改成“三千元”,这种数量上的修改,在巴金作品修改中比较多。)这段话即改为:“姑妈只得了一点东西,还有五百块钱的股票,这还是列在‘遗赠’里面的。” 以上就是手稿自身的修改,以及手稿与初版本之间的修改主要的对比情况。 巴金说他的《家》共计修改了七八次④,其中细节上的修改真是不计其数,仅仅他所增补的这两页文字,在1938年开明改订版(新十版)、1953年人文版和1958年《巴金文集》版(这是初版本之外,《家》较有标志性意义的三个代表性修改版本)中,又有多处修改。 关于1953年版《家》的修改,巴金在后记中有说明:“这次人民文学出版社重印《家》的时候,我本想重写这本小说。可是我终于放弃了这个企图。我没法掩饰二十二年前自己的缺点。而且我还想用我以后的精力来写新的东西。《家》已经尽了它的历史的任务了。我索性保留着它的本来的面目。然而我还是把它修改了一遍,不过我改的只是那些用字不妥当的地方,同时我也删去一些累赘的字句。”⑤用1953年人文版与1933年开明版初版本对比,会发现一些称谓、名称的转换占了修改的主体。如原来叙述语言中的三叔、四叔、五叔,都分别以克明、克安、克定具体名字来替代。其次,一些原来书面语的称谓,改成更为口语化,如原来的“父亲”改为“爹”,“祖父”改为“爷爷”,“四叔”改为“四爸”,“姑母”改为“姑妈”,“什么地方”改为“哪儿”,“知道”改为“晓得”。或许这样更符合人们日常生活中的语言特点,且具有地域性;也可能与国家提倡通俗化、大众化,并且随着普通话方案的确立、在逐步对于语言的规范,后一点在1958年人文版的《巴金文集》中体现的更为明显。 1938年开明改订版中,曾将“无精打采[彩]”改为“神气沮丧”,“气愤”改成“气恼”。1953年的人文版修辞上的修改之外,也有一些细节上的补充,如克定说“不把古玩字画拿出来分,这样的分家还是不彻底”这句话前面,作者又加了两句“单分田,分东西”。 第三十五章最末两段的修改比较大,初版本是: “姑母只得了一点东西……就只有我们这一房和姑母的感情好,”觉新感叹地说。“三叔来了。” 这时候门帘忽然又一动,三叔带着咳嗽从祖父底房里慢步走了出来。 “三叔来了”这句话在这里,在这里是觉新说的,然而,从情理上分析,他这个时候正在讲话,未必能够关注三叔走出来,所以在1938年开明改订版中,作者将这句话排给了觉慧,他发现三叔走出来,打断觉新的话低声提醒,以免他的议论被三叔听见,这不仅合情合理,而且从细节上看出作者对于叙述和人情的成熟把握,这段话就修改成这样了: “姑妈只得了一点东西……就只有我们这一房和姑妈的感情好,”觉新感叹地说。 “三爸来了,”觉慧忽然低声插嘴道。 这时门帘又一动,克明带着咳声从祖父底房里慢步走了出来。 1958年《巴金文集》版的修改⑥,有几处都是在细微上丰富原来的叙述,让作品细节丰满,应当说还是比较成功的。例如: “我并不希罕这些东西。不过现在不分,将来也会有人独吞的,”克安生气地大声说。“凡是爹的东西,都应该拿出来大家平分!” “好!你们主张分,明天就分罢!凭良心说,我并没有独吞的心思,”克明说着,气恼地咳了两声嗽。 “三哥,你当然不会独吞。你做律师有那么多的收入,还希罕这一点小东西?”克定冷笑道。 以上加下划线的部分是《巴金文集》本增补的文字,从上下文中可以体会到,它们的增加让作品表达人物的内心和情绪更为曲折了,而不是直接。如克安,想要分财产,口头上还声明“我并不希罕这些东西”,写出了他的虚伪。下面克定讲三哥是律师,不会希罕小东西的话,既是对克明的暗讽,又是以抬高克明的手法暗逼他赶紧表态分字画。相比之下,原来兄弟间直接吵吵闹闹未免写得简单了些。 另外一段的重要修改,与此类同: “姑妈只得了一点东西,还有五百块钱的股票,这还是列在‘遗赠’里面的。陈姨太倒分得一所公馆,是爷爷遗命给她的。你要晓得我们家里就只有我们这一房跟姑妈的感情好,哪个肯替姑妈讲话?”觉新感叹地说。 “那么你为什么不讲话?”觉民责备道。 以上有下划线的部分仍是《巴金文集》版的增补,主要涉及两处,一处是陈姨太的所得,补充交代是高老太爷遗命所赠,这是老太爷对姨太后路的安排,否则,这些儿子未必会想到照顾姨太。另外一处,涉及姑妈的,觉新说没有人肯替他讲话,这也反映出大家族中的亲族关系的冷漠,甚至只有金钱的利益关系,而少亲情。后面觉民的一句话加得很妙,原本这一段只有觉新一个人在倾诉,觉民的加进来,等于加了一节对手戏出来,让作品戏剧性加强了。这也与作品前面的冲突照应起来,因为觉民等新青年一直对于觉新这样的老青年不满意,觉得他太听话,不知道反抗,所以处处表明出来对觉新的不满。还有一点非常微妙,是觉民而不是觉慧来说这句话,因为这涉及“姑妈”的利益,“姑妈”是觉民的恋人琴的母亲,也就是未来的岳母,从情感上,他自然更关心“姑妈”的利益。 在整个《激流三部曲》中,类似的修改不少,有些人曾经批评巴金1949年以后对于作品的修改是为了趋时,不排除有些细节和信息,因为不合时宜作者做了调整,但我认为这样的修改所占的比例非常小,倒是作者的看法更为客观: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