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体总集编纂标志着新兴体类的确立与被认同 文体的发展历程,一般都须经历萌芽初创、成长成熟、定型确立等阶段,并进入创作繁盛期,产生一批代表作品。单体总集的编纂,或网罗放佚,汇聚作品;或删汰繁芜,选留精品,从而成为新兴文体确立并取得文坛最终认同的重要标志。唐前大多数成熟文体,都在《隋志》中有多种单体总集的著录,即是一个明证。唐宋时期词体和古文总集的兴起,也典型地体现了这一文坛的规律。 成熟于晚唐的词体,其最早的集结形式,不是别集,而是总集。吴熊和先生《唐宋词通论》说:“唐宋词籍中,以总集问世最早,总数不下数十种。重要的总集,为词开宗传派,影响甚巨。《花间集》宋时被视为‘近世倚声填词之祖’。它与《草堂诗余》在明时同是学词的入门之书。即使是名家词,亦往往因载入总集而流传更广。中小词家则更依赖总集而其名其词得以传世。总集的这种作用,不是一般别集所能替代的。”(26)可以说,词体的确立和被认同,是以最早的一批词体总集如《云谣集》、《花间集》、《尊前集》、《金奁集》的问世为标志的,这批总集都是作为唱本出现的,其性质都是当时的歌曲集,而编纂目的在于满足应歌的需要,因为词体本就是为适应并配合燕乐演唱的需求而逐步形成的。其后,才有词别集乃至词集丛刊的大量涌现,而南宋时期《复雅歌词》、《乐府雅词》、《阳春白雪》、《绝妙好词》等大批词总集的编纂,“大多则专尚文藻,目的在于尊体与传人传词”(27)。 作为文章体类概念的“古文”,其确立和被文坛认同,也是同一大批明确题为“古文”的文章总集的诞生紧密联系在一起的(28)。吴承学先生曾在《宋代文章总集的文体学意义》一文第二节“从总集看宋人的古文观念”中对宋代“古文”的内涵做了精彩的阐述(29),见解独到,极具启迪性。笔者拟从“古文”作为文类的角度再作申发。 唐代韩愈在复兴儒学的旗帜下开始文体革新,创造了“古文”这一新的文章体类,并在骈文主导的文坛上争得一席之地。但由于对作为新体类的“古文”还缺少明确的界定,而韩门弟子或尚理,或尚奇,偏离了正确的轨道,终使古文创作衰落下去。北宋欧阳修再倡古文,他较好地处理了文与道的关系、散体与骈体的关系,摒弃艰涩险怪的倾向,倡导平易流畅的风格,并身体力行,奖拔后进,共同用创作实绩探索“古文”的体类规范。然而,北宋党争,尤其是后期“元祐党禁”的压制,使得欧、苏为代表的宋代古文虽然已占据了主导地位,却未能取得社会权威的认同。宋代古文主要是与骈体相对立的语体概念,其作为新兴体类的外延和内涵仍未确立。 从南宋乾道、淳熙年间至宋末元初,题名为“古文”(或题“文章”)的一批总集相继问世,今可确考的约有8种(略按时间顺序排列):吕祖谦《古文关键》2卷,楼昉《崇古文诀》35卷,真德秀《文章正宗》20卷、《续集》20卷,汤汉《绝妙古今》4卷、《斅斋古文标准》,王霆震《古文集成》前集78卷,谢枋得《文章轨范》7卷,黄坚《古文真宝》20卷(30)。这些选本对古文的理解并不完全相同,其选文标准的演变反映了人们对“古文”这一体类概念认识的不断深化。 第一部题为“古文”的总集是吕祖谦所编《古文关键》。吕氏为主编《皇朝文鉴》(即《宋文鉴》)的文章大家,他为初学者选录了唐代韩愈、柳宗元和宋代欧阳修、苏轼、苏洵、苏辙、曾巩、张耒共8家以议论类为主的文章60余篇,并首创评点标注(31),题为《古文关键》体现了他对“古文”范围、性质、特点的认识。随后,其弟子楼昉所编《崇古文诀》(亦称《迂斋古文标注》)选文达200余篇,时间前溯到先秦、两汉和六朝,但仍以唐、宋大家为主,文体包含少量辞赋和骈体,类别除议论文外,还拓展到记叙文、抒情文,显示其“古文”观念有了较大的拓展。其后,真德秀《文章正宗》首次将经、史典籍(如《左传》、《谷梁传》、《公羊传》、《国语》、《战国策》、《史记》、《汉书》、《后汉书》)中的部分段落辑出成文,作为文章的源头经典,且数量大大超过唐代,(其不选宋文)另外又选入不少古体诗赋。汤汉《妙绝古今》则将选文进一步扩展到《孙子》、《列子》、《庄子》等子书的节录篇章。其他古文总集的选文标准多在这些基础上有所增损。 总括起来看,宋代多种“古文”总集体现的“古文”体类概念虽各有特点,但其外延和内涵大体包括:以时间论,古文主要包括先秦两汉和唐宋时期的文章,魏晋六朝仅有极少数篇章入选;以作品论,古文主要以汉、唐及北宋的作家作品为主,上溯先秦经、史、子典籍中部分节录成文的篇章,下及部分南宋作家作品,而尤以后来被称为“唐宋八大家”的作品为典范,韩、柳、欧、苏四家所占比重最重;以语体论,古文主要以单句散行的散体行文,但不排斥文中穿插俪语偶句,个别通篇骈体的篇章,甚至部分古体诗歌,也可包含在古文之中;以体裁论,古文包括了流行的大部分文体,与四六类和时文类文体也有部分的交错(如表、启、策、论等);以内容论,古文以阐明儒道为主要思想倾向,但也不绝对排斥掺杂佛、道思想的篇章;以表现手法论,古文广泛使用议论手法,但叙事、抒情也多有发展,并常有多种手法的融合;以总体风格论,古文以“雅正”风格为主导,也包容多种风格的存在,但排斥浅俗、柔靡、雕琢的倾向。 由于古代文论向来缺乏对概念的明晰界定,宋代“古文”概念经历了由语体向文类的发展过程,由上述古文总集逐步发展和确立起来的“古文”体类渐渐为文坛所认同,并继续于元、明、清三代沿用不绝。元代吴福孙《古文韵选》,明代归有光《文章指南》,清代蔡世远《古文雅正》、康熙《御选古文渊鉴》、方苞《古文约选》、姚鼐《古文辞类纂》、吴楚材《古文观止》等一大批古文总集,虽然各家选文仍有差异,但依据的共同标准则不出宋代古文总集所涵盖的古文概念。从这个意义上说,“古文”体类的确立,确是宋代古文总集编纂者共同努力的结果,并深深影响着元明清三代文章体类的发展和文体学的进程。 从上述三方面看,单体总集编纂在唐宋元三代的文体学发展史上,具有不容忽视的作用。《文心雕龙》之后,古代文体学再也没有出现过如此体系严整、论述精详的专著,加以骈体文学在文坛上的主导地位逐步被取代,唐宋元三代文体学发展中,文集编纂成为举足轻重的形式之一。其中的单体总集数量众多,体式纷繁,紧密结合作品的选录,多方面细化文体研究,多层次创新研究体式,促进了新兴体类的确立,成为新的时代条件下文体学深入发展的重要标志,并对明清两代的文体学起着重要的示范作用。本文只是对这一领域的初步梳理和探索,更为深入细致的研究有待于进一步的开掘。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