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我愿意列举现成的案例表明这个问题的迫切程度。不久以前举行了“在场主义”散文评奖,金雁《倒转“红轮”》一书成为终评的候选作品。我的心目中,这是一本思想史著作,学术质量是这本著作赢得各种评价的依据。因此,《倒转“红轮”》与诸多散文作品同台竞技是否合适?显然,支持者的首要理由是,表述思想是散文由来已久的传统,正如“文以载道”这个命题阐明的那样。换言之,现在已经无法绕开一个明显的分歧:表述思想的时候,散文与科学论文——当然包括各种学术著作——之间是否存在重大差异? 在我看来,科学论文表述的思想注重具有普遍意义的命题。从酸碱中和定理、重力加速度、水会在零度之下的气温之中结冰到生产力决定生产关系、远古曾经存在母系社会、地理大发现带来了商贸的繁荣,科学论文表述诸如此类的思想是为了争取共识。相当多的结论一时尚未广泛地接受,作者需要详加论证,引经据典或者依靠图表、计算以及实验室的数据。总之,科学论文的表述是为了抵达一个共同认可的思想高地;结论的说服力来自严格的表述程序:表述的每一个步骤都必须吻合公众遵循的逻辑。 相对地说,散文表述的思想显示出强烈的个性。许多时候,重要的不是公众对于这些思想的认同程度,而是这些思想的独特程度。例如,散文没有兴趣通知人们生命有限,长生不老的企盼是违背科学观点的妄念;散文要说的是:“盖将自其变者而观之,则天地曾不能以一瞬;自其不变者而观之,则物与我皆无尽也”———这是苏东坡的《前赤壁赋》。我曾经提到散文的“奇思妙想”,很大程度上即是指富于个性的思想。考虑到当代作家的时候,罗兰·巴特无疑是我首先想到的人物。无论是《神话集》、《恋人絮语》还是《艾菲尔铁塔》,巴特贡献的不仅仅是思想,而且是摒除了所有平庸气息的思想。这些思想的大部分无法转换为所谓“天下之公器”的学术——巴特也未曾显现出这种企图,他在这些思想之中注入的是强烈的作家气质。这即是散文与科学论文的距离。 散文仿佛是低调的,居于文学的边缘,面目模糊,疆域不定。散文慷慨地接纳了众多文体放弃的素材,拾遗补阙,神情轻松地敲一敲边鼓,或者充当断后的收容队。另一方面,由于散文的无拘无束,因而可以自由穿行于各个历史角落,察觉各种隐密的动向和不为人知的萌芽。这是散文充当文化先锋的时刻。从断后的收容到文化先锋,散文可能赢得巨大的空间——当然,也可能在巨大的空间之中迷途不返。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