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键词:崔君 这篇小说是去年疫情期间完成的。 首先要说的是,这一对朋友并不存在。当然,里面有一些真实的经历,和我的朋友、身边人有点关系,还有我听来的故事的影子。比如有六个姐姐的是我大学同学,她家庭富有,人也慷慨,时间紧急时她会开自己的车载我们去上课。唐母猪的炸鱼丸生意则是从我大舅妈那里来的,我们那儿没有人做这种食品,她做的炸鱼丸好吃又新奇。前几年她托我从同仁堂药店为她购买内消瘰疬丸,那时我还不知道她已经快要去世了。有一次,她还手持白菜叶向我传授怎么不让鱼丸炸裂崩出的热油烫到身上。但唐母猪这个人物跟大舅妈又丝毫没有一点关系。再比如,“东方不败”确有其人,她习惯将客人的头发剪得非常短,因为剪发前后变化太大,年轻人觉得她技艺一般,不喜欢到她那里剪发。她现在还在我们镇上给别人理发,自杀的倒是另一位理发师。她是个美人,头发又长又直,我不记得她叫什么名字,她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在小说里这么编排,希望她们不会介意。 在写作的过程中,这些面目清晰的日常和真实已经变形、延展,在打乱的复杂里剥离再磨合,我试图改造,让它们重新拥有故事的密度与人物光泽。别忘了,去猜度一篇小说里哪些内容在作者身上真实发生是一件费神的事情,写小说的人在编故事的时候多少有些狡猾。起码我是这样。 这篇小说里,我可能写了一个迟钝的九十年代。 在乡下,网络还远远没有接入,孩子们只要安全地到家吃饭睡觉,父母大多不会关注他们是不是在卫生的地方玩耍。去年回家时看到河边的一群小孩,她们的滑梯是一条倾斜的废弃水泥渠。女孩儿们浑身是土,尖叫着一次又一次从上面滑下去。幸运的是,我的童年生活也是轻松有趣的。大人们忙自己的事情,小孩子们拥有大把的空闲时间,成群结队地到处游荡,去买字典,挖面条菜,结交朋友,旁门左道地阅读,初探身体的怪异变化。从每片山岭到条条河流,充满惊险、快乐与荒唐,那些“游荡”为我成长中的好奇和想象提供了最丰沃的源头。当然,有时还要想办法解决贫穷带来的难题,但是绝不悲惨。邻居们熟识到了解彼此的前世今生,又有很多隐秘、跑得飞快、不知真假的传闻被反复演绎,熟人社会的各色人物纷纷要挤进小说里来。我时常想起那些人和事,每每让我有重逢的喜悦。它们有再生之力,激发我持久的兴趣,我不想浪费。而且,我还想进一步了解它们,以此来拓展过去的经历。那里还有好些不可言喻的能量和深渊,包括对我自己的审视。由此,我为一个女孩想象了她的朋友,唐小甜这个角色就是从这里来的。 然后才是从滞后与闭塞里走向城市和外部世界的她们,以及两个女孩儿未来二十几年相互望见的人生故事。关于生存、爱情、野心与其他。 我小心翼翼地避开谈论小说想传达的道理。我有点不安,没法信誓旦旦地说这就是我极力想表达的。我对我或许理解得没那么透彻的东西是否在小说里表达得妥帖和准确,感到诚惶诚恐。这里只能试着把它的来路和过程说给大家听。小说最先有的是这个题目《冰淇淋厂冬天在干吗》,这个追问不是那么言之凿凿,我想让它强调的意义止于提问。写每篇小说我都花了不少时间和精力,面临了诸多艰难。如果有一些王婆卖瓜的话要说服大家去读一读这篇小说,我花费的力气可能正是其中一点。小说完成发给朋友们看、在杂志发表出来,真是一件实实在在让人开心的事。 我先写了前半部分,她们的童年时期,一直到唐小甜的爸爸去世,唐失学。接着我就写不下去了,并开始深深怀疑前面的东西。这次是不是要从头再来?每天都挣扎于怎么再拯救一下和干脆放弃得了的念头之间,心情沮丧,像个傻瓜一样。在那段时间里,我枯坐电脑前,盯着西瓜皮上的水珠和窗外肥大饱满的夏日,多次无缘无故背诵起弗罗斯特的那首诗,“黄色的树林里分出两条路,可惜我不能同时去涉足,我在那路口久久伫立,我向着一条路极目望去,直到它消失在丛林深处……”那时我正代替小说里的人物站在荒草萋萋的路口。 隔了几个月,疫情来了,哪里都去不了,我才重新打开那个文档。继续开始写后面的内容,就是后半部的分离和再聚,没想到却比前面写得顺畅。这个过程颇有些图穷匕首见的意味。故事一点一点走向延绵的螺旋,最终,小说形成了一个整体。乍看起来前后内容略显间隔,然而我修改的时候读了几遍,觉得这样的断层还不错,像有一个柔软的痕迹在那里。拿着一把大有可为的匕首,她们的人生开始分叉。就像一把糖果,有的被人顺利吃掉,而有一颗,化了才是它的命运。 我对小说里几个细节和其中传达的情绪是满意和自信的,在写的时候,我激动到错字连连。那种心情和读到让人惊艳的表达特别接近。我常常被经典小说中才华横溢的闪光枝节所震撼。我也希望,这篇小说可以或多或少地触动阅读它的人。 小说改了许多遍,我总是对已经完成的小说有些不满足。当它以这副模样出现在纸上,就有一个无情的定论了。自然,也是一种解脱。这么说太夸张,大家还以为你干了一件多么了不起的大事呢。在写结尾的时候,一直让我疲惫的偏头痛却好了。这让问题更清楚了。它被我完成,被我拥有。现在,它离开了我。但我是喜欢和挂念它的。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