著名历史学家、美国匹兹堡大学教授许倬云先生近日作为嘉宾,在上海参加了华东师范大学思勉人文高等研究院揭牌仪式。借着这个机会,在许教授下榻的宾馆,记者对他进行了专访。也许是刚从苏北的盐城赶到上海,许教授谈的最多的,是国内目前比较关注的“三农”问题,这也反映了许教授对于现实的学术关怀。 中国古代三农问题 您早期学术的代表作是《汉代农业》一书,而且您也一直对农业很感兴趣,是什么原因使您关注农业问题呢? 许:这是一个偶然的因素,这个题目到我手上是偶然的,因为西雅图的华大(华盛顿州立大学)有一批学者,要编一个汉代的丛书,分门别类,有个题目叫“汉代的农业”,这个题目本来是交给哈佛大学的杨联陞先生写的,杨先生不想写了,交还给他们。他们就叫我来写,我说可以呀。因为我在抗战期间颠沛流离,在中国农村里走过不少地方,别人是走路,我是坐在椅子上、坐在小板凳上、坐在石头上,逃到哪个农村,别人忙,我不忙,我不能做事嘛。我坐在那里看别人做活,所以通过那些农村啊,operation,整个操作过程,我看了不少,小时候看了不懂,长大了慢慢反刍就回来了。我就写一个精耕细作制度,从书本上找出精耕细作演变的过程,以及当中最大的转折点是汉武帝。从这个角度写,结果和他们丛书的体例是不合的。他们丛书的体例是希望有一本叙述型的东西,我变成这个分析型的东西了。 中国现在讲“三农”问题,古代也有“三农”问题吗? 许:有啊,“三农”是套套相连啊。你不能只有农业,没有农民和农村;也不能只有农民,没有农村和农业。我们中国的“三农”问题发生困难,不自今日始。从近代的工业以及外来的机器产品进来,就把农村产品挤掉了,农村就凋敝了。所以我们的病根病得很久,费孝通先生的《江村经济》、《乡土中国》,想乡土重建,尤其最后一部书,他是讲得很对,要让农村里的生产力不能只限于农产品本身,要有工业产品。但他并没进一步阐释拿什么样的工业下乡,于是乎在(人民)公社的时候,甚至于要拿土高炉下乡。河南农村那时是很落后的,为了救河南农村,就办个皮革厂了,办个印刷厂了,这些都是没根的,你拿城里的工厂到那里去,一点根都没有。所以我的建议是把农产品加工工业带到农村去。 从历史上看,从古代到现在,农村一直没有改变的最严重的问题是什么? 许:最大的问题是我们每个农户、每个农家能够分摊到的耕作面积非常小。但是也不完全这样,我们是全劳力摆进去,我们耕地不足,就拿劳力来补它。我们是精耕细作,每一年最少有一个月大概无法耕作,但那个月,麦子也埋在底下了。 古代农业问题解决得比较好的是哪个朝代? 许:人口少地方多的朝代,农业问题就解决得好。还有就是农业税少的朝代,汉朝农业税非常轻,十五赋一,后来还三十赋一。黄仁宇先生说的明朝,明朝财富很多,但是税赋制度都是放在农民头上,或者放在农业头上,工商业没有负担太多税,这时明朝民间可以很富,国家很穷。清朝亦复如此,他没有拿工商业的税收下来。康熙永不加赋是不加人丁税,土地税还在涨啊,而且等到地主拿到手上,他负的地税转嫁到他的租客上面去了。一直不应该有人头税,应该是生产税,生产多少,要拿产值纳税,不管工业、商业或农业。中国古代的农民起义为什么那么多,他没有别的路走嘛,他不能转换成工商业。日本人限制农民的数目字,由老大继承家产,老二、老三你漂流去,进城打工、做小商人、参军、做武士、做海盗、渔夫,都可以。中国农民全在土地上嘛,一个小面积生产量就是增加人手,他又分家,本来爷爷100亩,儿子是30亩,孙子是10亩。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