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罗马尼亚当代作家诺曼.马内阿,有大量的标签可供使用,"流亡知识分子"、"反极权主义作家"、或套用其自传《流氓的回归》的标题称之"流氓知识分子";与之可互为比照的作家资源也颇丰裕,昆德拉、哈维尔、赫拉巴尔,似乎只需在文化版图中找准安置马内阿的经纬度,所有的困惑与思虑便化为乌有。对"流亡"、"极权主义"究竟有多少了解,对跟他呈平行状态的作家们又知道什么?这种迂回的方法可能让我们获得丁点的同一性,却误导我们背朝作为个人的作家愈行愈远。 国内出版的马内阿三部作品中,最能充分表达其政治立场的首推杂文集《论小丑》,但它仅仅是马内阿诸多优秀作品之一,如作家本人所披露,"几年前我刚到西方的时候,特别想记下自己在罗马尼亚旧日统治下的生活,尤其是要写一写从中得来的所思所感。"无疑,这是一部轻易就能贴上标签的作品,离文学最远,距政治最近。相对马内阿早年夹枪带棒的檄文式文本,那些藏身团团雾霭中的文字更得我喜欢,面对拿捏不住的语言,预先准备好的标签开始模糊,如《流氓的归来》,诺曼.马内阿的回忆录,一部托传记之名的真正文学著作,作家孙甘露读此书后说:"这人要是得诺贝尔奖,你一点儿也不要意外。" 马内阿以非凡的笔触打开了对其生平的沉稳追述,"春天,天堂的光明,穿过整堵墙般大的窗子,照进来。房间里的那个男人,从十层楼的高处,朝下看,观看天堂里的热闹。"幻境般的描写,给观者一种错觉:马内阿一生都浸在无遮拦的春光中。"天堂"的使用平添了几丝不确定不安宁,随后两章中,"天堂"一词频频露面,冠名"巴内绿草"的犹太餐厅出现,及奥朵曼奈利餐馆外长凳上休憩的魂灵般的老妇现身,不确定感渐趋强化。"社会制度稳定,执政者们讲道理,人们在天堂里比在任何其他国家都过得好。"马内阿反复强调此句别有用意?且按下不表,能确知的是,马内阿所言的"天堂"在词句的围攻下不堪重负,终脱水为一纸窗花。有了前面的失重,马内阿重返罗马尼亚与后面文字的力透纸背便有了铺垫与映衬,既轻盈又沉着,倏然就可立起。俯瞰视角的使用带来并非纯空间上的高度,比较《论小丑》五篇杂文的紧身肉搏,《流氓的归来》更丰满更超然。 《流氓的归来》缺少扣人心弦的情节,也没让人潸然泪下的片段,书写非但不取巧,在技巧至上的今天,甚至略显拙笨。其时间可追溯至1933年夏季,即父亲马尔库与母亲珍妮塔在公车上的浪漫相遇,"灾难到来之前的最后的田园诗般的假日",语言琐碎详尽细腻直追普鲁斯特,"开始前的开始",马内阿如此称呼。他的野心在史诗般的家族传记,非单单讲述一个人的往事,对出生前的事物这般不厌其烦,对亲历的每一桩事件的迷醉与眷恋自不待言,如特兰尼斯特里亚集中营,红色乌托邦,父亲在佩日普拉瓦,母亲的眼疾与失败的婚姻,父亲通奸,他还特意用近十页的容量置放自降生以来居住过的房屋。文本里到处是繁复的涡流,细节的藤蔓,流水似的写作,一流作家马内阿从中浮现。碎片不等于停滞与乏味,相反,从文本伊始,只要潜心阅读,它会不吝啬地不断给你微微的颤栗,从尾骨扩散开来的快感,如"1945年4月,我是个9岁的老男人","直到5岁,我本人才成为一个公敌,一个不纯净的胎盘上的不纯净的产物"("才"的使用精妙),更如"错误与妥协,甚至英雄主义都是可以原谅的,但保持距离难以得到谅解。"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