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之推生活在一个特殊的历史时代。东汉末年,社会矛盾的日益加深和社会秩序的急剧动荡,使封建统治面临着严重危机。一度在意识形态上居于支配地位的儒学,此时却显得苍白无力,很大程度上失去了统治思想的功用。这就促使一部分士大夫突破儒学的限制,在思想理论上另作选择,并对儒学名教展开了大胆的批判和否定。葛洪在《抱朴子》中称当时士人“皆背叛礼教而从肆邪僻”,相当真切地道出了人们为挣脱儒家纲纪束缚而任情废礼的普遍心态。这是时代潮流,身处其时的士大夫都不可避免地受到冲击和影响,所不同的只是程度上的差异而已。颜之推自然也不例外。 其次,魏晋南北朝又是多种文化相互冲撞与融汇的重要时期。在这一时期,即有南方文化与北方文化的并立与交融,又有汉文化与少数民族文化之间的碰撞与汇合,也有中外文化的相互交流与冲击。这既为该时期文化的发展提供了新的契机,同时也使当时的思想文化处于相当复杂的状态。最突出的一个表现,便是儒、释、道三教并立。颜之推有着在南方和北方先后任职的复杂经历,而且在梁朝为官时与梁元帝等关系亲近,不可能不受到梁朝盛行一时的佛教以老、庄学说的影响,在他的思想观念中表现出儒、佛兼有之的倾向,也是不足为怪的。 再次,东汉末年以后逐渐发展起来的门阀制度,到南朝已达到其鼎盛阶段。东晋南北朝的门阀世族为独占社会生活各个领域,竭力维护士庶之间的界限。他们傲视一切,处处标榜自己门第族望的高贵与优越,不屑于琐碎细务,对于君统的变易、朝代的更迭也不甚留意,唯独对自己家族的门第和利益却百般维护,所谓“虽市朝革易,而我之门第如故”。正是在这种观念的支配下,形成了“六朝忠臣无殉者”的时代风气,“胜国之忘臣,即为兴朝佐命,久已习为固然,其视国家禅代,一若无与于己”。南北朝时期,未能身殉旧朝者不在少数,颜之推亦未能免俗。虽然他在入仕北齐后,对自己的行为时感愧怍,写有“未获殉陵墓,独生良足耻”、“小臣耻其独死,实有愧于胡颜”等词句,显露出内心的愧疚与沉痛,但比起以绝食殉南齐的祖父颜见远、显然是大为逊色的。另一方面,颜之推对于自己“一生而三化”的行为也信得过辩解。其一,他在《家训·文章》中提到:“不屈二姓,夷、齐之节也;何事非君,伊、箕之义也。自春秋以来,家有奔亡,国有吞灭,君臣固无常分矣。”其二,他在《终制》篇中也说:“计吾史北,不当仕进。但以门衰,骨肉单弱,五服之内,傍无一人,播越他乡无复资荫;使汝等沉沦厮役,以为先世之耻;故靦冒人间,不敢坠失。兼以北方政教严切,全无隐退者故也。”由此不难看出颜之推思想中的复杂性与矛盾性,以及他的行为与当时的时代风气的密切关系。因而对于颜之推的“一生而三化”,后人似不必过于苛责。 自从《颜氏家训》问世以来,由于历代士大夫的极力推崇,佛教徙的广为征引,以及历代藏书家和颜氏后裔的一再翻刻重印,此书佳评如潮。同时,由于训诂学家颜师古、书法大家颜真卿、心身殉国的颜杲卿等颜氏后裔不同凡响的教学与操守,在某种程度上印证了《颜氏家训》的垂训之力,以至不断有人提议:“凡为人子弟者,可家置一册,奉为明训,不独颜氏而已。”一部本意只为“整齐门内,提撕子孙”的家训,如此长成不衰,无疑表明该书适应了封建社会中儒家知识分子注重家族教育的需要。即使以现代人的眼光来看,《颜氏家训》也仍然是一部颇有价值的著作。这主要表现在: 其一,书中所提出的治家教子之方和为人处世之道,有许多在今天仍能给我们以有益的借鉴。作者注重以儒家的伦理道德规范教育子孙,其中固然有不少消极过时的内容,但也包含有许多体现中华民族传统美德的积极因素,值得我们借鉴继承和发扬光大。例如:重视对子女的早期教育,提出“当及婴稚,识人颜色,知人喜怒,便加教诲”(《教子》);强调“人生小幼,精神专利,长成已后,思虑散逸。固须早教,勿失机也”(《勉学》);鼓励子女要靠勤学自立于世,而不能依靠祖上的荫庇养尊处优,赞赏“积财千万,不如薄伎在身”(《勉学》);反复告诫子孙要学以致用,珍惜光阴,博览机要,反对“闭门读书,师心自是”、“但能言之,不能行之”的空疏学风(《勉学》);重视对儿孙道德品质的培养,告诫子孙不可为仕进而谄事权贵(《教子》);主张婚配最注重的是配偶的“清白”,反对“卖女纳财,买妇输绢,比量父祖,计较锱铢”(《治家》);对以钱财、女宠通关节谋爵禄的行为表示极大的蔑视(《省事》);强调为人要言行一致,表里如一,讥讽“不修身而求令名于世者,犹貌甚恶而责妍影于镜”(《名实》);力主丧事从简,“当松棺二寸,衣帽已外,一不得自随”(《终制》),等等。毫无疑问,上述见解是颇有现实意义的,是值得今人借鉴参考的。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