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言文学网-学术论文、书评、读后感、读书笔记、读书名言、读书文摘!

语文网-语言文学网-读书-中国古典文学、文学评论、书评、读后感、世界名著、读书笔记、名言、文摘-新都网

当前位置: 首页 > 学术理论 > 英美文学 >

感官地图上的灵魂朝圣之旅——中古英语长诗《珍珠》的空间结构(3)

http://www.newdu.com 2018-06-25 《外国文学评论》 包慧怡 参加讨论

    三、第一站:“封闭花园”中的“下降”与身体性感知
    《珍珠》开篇,“我”因痛失“无瑕的珍珠”而在八月里的一天——不是8月1日收获节就是8月15日圣母升天日——进入一个花园/植物园(erbere)(see Pearl:56),合扑在花园内的一个草坡或花床(huyle)上沉沉入睡。(23)这就将《珍珠》置于中世纪梦幻诗、尤其是十三世纪以降以花园为叙事背景的梦幻诗传统中。然而《珍珠》的开篇又背离了这一传统:在同时代的花园梦幻诗名篇中,梦境多发生于宜人的五月,时间不是夜晚就是清晨,入梦者大都兴高采烈,譬如《玫瑰传奇》、乔叟的《<巾帼传>序诗》、威廉·邓巴尔的《金盾》等;《珍珠》中的“我”却是在白昼进入了一个即将入秋的花园,且“寒冷的忧虑攫住了我/荒凉的悲伤沉睡我心”(Pearl:49-50)。
    这是一个充满幽闭恐惧意象的花园:珍珠被“紧紧锁住”(penned)(Pearl:53);花园有围栏或某种屏障(see Pearl:38);“我”的心几乎要从胸腔迸出(see Pearl:18),且由于拒绝来自“理性”和“基督”的慰藉(see Pearl:52,55),“我”因太过悲恸而意志瘫痪,于时间、空间、心理维度上都被锁在这座花园墓地/纪念花园/花园监狱中,失去了一切行动的可能。(24)稍后在“我”的梦中,珍珠少女确凿无疑地将自己栖身的人间天国(现实中的花园在“我”梦中的延伸)描绘成了一个封闭的空间:“[你的珍珠]被妥帖地包围在珠宝匣(cofer)中”;“这儿确实为你准备了一只箱子(forser)”;“通过包裹它的珠宝盒(kyste)的性质”(Pearl:259,263,271)。(25)就此而言,《珍珠》中的花园无疑可被归入《旧约·雅歌》以降的“封闭花园”(hortus conclusus)这一文学原型,诗人也显然对该原型熟稔于心。
    《雅歌》中的新郎对新娘说:“我妹子,我新妇/乃是关锁的园/禁闭的井,封闭的泉源……有哪哒和番红花/菖蒲和桂树/并各样乳香木、没药、沉香/与一切上等的果品/你是园中的泉,活水的井/从黎巴嫩流下来的溪水。”(《圣经·雅歌》4:12-15)(26)在对“关锁的园”所做的众多早期宗教寓意阐释中,中世纪读者最熟悉的是这几种:一是将花园看作教会本身,认为《雅歌》的主旨是基督与教会之间的联姻;二是把花园看作个体的灵魂,认为《雅歌》的主旨是灵魂与创世主之间的联姻;三是将花园看作圣母或者抹大拉的玛利亚。(27)除“封闭性”以外,《珍珠》中的花园与《雅歌》中的花园最惊人的近似处首先在于它们都是一座嗅觉至上的香料花园。诗人对嗅觉的表现在《珍珠》研究中一直不被重视,这或许是因为《珍珠》被默认为一部视觉中心主义作品,但事实上,仅在描述花园的三节诗里嗅觉就出现了四次:
    这里一定会生长出葳蕤香草,
    在繁盛的花朵聚集腐败之处(Pearl:25-26)
    如此可爱的种子不会绝种,
    从那颗无瑕的宝贵珍珠中
    茂盛的香料必将抽芽而出(Pearl:34-36)
    它看起来已是那样美丽,
    散发的香气更清馥无比(Pearl:45-46)
    我扑倒在鲜花盛开的花床,
    一阵非凡的芳香直冲我大脑
    我坠入死般沉重的梦乡(Pearl:57-59)
    第四组引诗尤为重要:它将香料和花卉的芬芳确立为“我”入梦的直接催化剂,是香气的催眠作用为“我”的灵魂打开了通向神秘天启和“先下降后上升”式精神旅程的大门。在欧洲中世纪的感官文化史上,嗅觉历来被赋予至高的道德和神学价值。这一方面是因为香气在日常经验中较为罕见,这是由大多数中世纪城镇的物理环境所决定的:木结构建筑密闭逼仄、排污设施匮乏、鱼市肉市下水市与其他各种蒸蒸日上的新兴手工业释放出同样蒸蒸日上的异味。(28)更重要的是,嗅觉的神学价值深深植根于《圣经》经文本身。《出埃及记》中上帝对圣坛上焚何种香、如何焚香有巨细靡遗的教导:唯有馨香料(incensum suave fraglans)配得上圣坛,同样带香味的肉、谷物、酒则不够格(详见《圣经·出埃及记》30:7-9);此后上帝又教摩西磨制香膏:这种香膏仅为膏立上帝的祭司而保留,为圣中之圣(sarctum sanctorum),其他任何人若制作或使用都要被处死(详见《圣经·出埃及记》30:23-26);上帝还教摩西制作香粉(详见《圣经·出埃及记》30:34-36)。香粉的功用后来在《利未记》中有所解释:肉胎凡躯不能见神,焚香可以起到烟雾弹的作用,为祭司“缓冲”上帝的在场(详见《圣经·利未记》16:12-13)。到了《新约》中,香气更是从一开始就与美德和神圣性密不可分:东方三博士献给圣婴的三份礼物中有两份是香料:乳香代表基督的神性和祭司职能,没药则预示受难和死亡(详见《圣经·马太福音》2:11)。
    到了“珍珠”诗人写作的中世纪盛期,嗅觉的道德象征性更是在圣徒传、布道文、神秘剧和抒情诗等各类文学作品中达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衍生出许多奇迹叙事。天堂常被想象成一个香料大本营:十二世纪熙笃会修士罗杰在一次天启中见到了一位已故的朋友,后者说他如今在天堂里靠吸食香气维生,各种香气一大早就从天而降,根据每位兄弟生前的品行把他们笼罩在次第不同的香氛里。(29)而在各类圣徒传中,圣徒的遗体总是不腐且散发芬芳:据德罕的雷金纳德记载,圣戈德里克下葬时,整个修道院的树木乃至周围的森林都被熏上了蜂蜜味;当诺维奇的圣威廉的遗体被从墓穴里挖出准备重新入葬时,它散发出春日花朵和香草的气息;里沃的圣阿尔莱德的遗体闻起来犹如上等馨香;圣比里努斯的圣名则被比作花园里的百合。(30)在与《珍珠》大约同时成书的《节日布道集》(Festial)中,约翰·默克将圣母称为“一爿香料铺”(31),在抒情诗传统中基督则被称作“甜美的耶稣”(32)。在《珍珠》的天国幻象部分中,新耶路撒冷的天使们也向以圣羔羊形象现身的基督抛洒各种馨香(see Pearl:1112)。
    诗人罗列了四种在“我”睡着的花床上盛开的植物:“紫罗兰(gilofre)、生姜(gyngure)、紫草(gromylyoun)/还有星星牡丹(pyonys)点缀其中。”(Pearl:43-44)根据麦克琳对中世纪英格兰常见花卉及其中古英语词源的调查,这四种都是香气浓重、常被用作佐餐或药用香料的植物:紫罗兰可与肉桂调成一种紫罗兰酱(又称“三叶草酱”),常见于中古英语食谱;生姜作为调味剂,在中世纪厨房占据现代厨房中同样醒目的位置;紫草磨碎后形同珍珠粉,主要供药用;星星牡丹除了是花园中常见的观赏植物外,其种子可以像《农夫皮尔斯》中提到的那样,用作斋戒时期的替代性食物,也可用作肉类调味或治疗癫痫、心脏病、抑郁症和噩梦。(33)此外,正如那颗现实中的珍珠落入香草和香料丛中,在“我”梦中的珍珠少女亦反复被称为一种“香料”:“她向我打招呼,那奇异的香料”;“那奇异的香料于是对我说话”(Pearl:235,938);她还被暗喻为一种腐烂后在奇迹的国土重新抽芽生长的香料(see Pearl:29-31),以回应全诗起死回生、肉体死而灵魂生的复活主题。简而言之,在《珍珠》全诗中,诗人对嗅觉感知的塑造部分继承了圣经、古典和中世纪文学传统,同时又以极富创见的手法在一系列嗅觉意象及其象征意义之间建立起了连贯而稳固的关联。在该诗第一部分中,即将入梦的“我”是用以嗅觉为首的身体感官来感知“封闭花园”的物理环境的,而在第二、三部分中,虽然这种嗅觉中心主义将继续主导“我”在梦中的精神旅程,但却不再是通过身体性的感知。
    除了《雅歌》中的香料花园,《珍珠》中的花园还可以被归入《旧约》中的另一个“封闭花园”传统,那就是在《创世记》中与人类永远失之交臂的伊甸园。伊甸园起初是开放的,是人类安身立命的丰饶之所:“神在东方的伊甸立了一个园子……使各样的树从地里长出来,可以悦人的眼目,其上的果子好作食物。”(《圣经·创世记》2:8-9)亚当与夏娃犯罪之后,伊甸园不仅成为一座失落的花园,更成为一种原型意义上的封闭花园:“于是把他赶出去了。又在伊甸园的东边安设基路伯,和四面转动发火焰的剑,要把守生命树的道路。”(《圣经·创世记》3:24)同时,与《珍珠》中的花园一样,伊甸园也是一座睡眠之园,人类的第一场睡眠便发生在这里,表现为上帝为造夏娃而对亚当施加的催眠:“耶和华神使他沉睡,他就睡了;于是取下他的一条肋骨,又把肉合起来。”(《圣经·创世记》2:21)
    一如亚当,《珍珠》中的“我”无助而被动地被睡眠征服(而不是像乔叟《<巾帼传>序诗》中的“我”那样主动寻求睡梦),并且是通过“下降”的动作“扑倒(felle)在鲜花盛开的花床”;“坠入(slode)死般沉重的梦乡”。无论在地理、心理还是象征层面上,文字表述中的睡眠通常被描绘成一场“下降”。当代法国哲学家让·吕克·南希在《入睡》开篇就对此进行了总结——无论是这部专著的法文原题(Tombe de Sommeil)还是英译名(The Fall of Sleep)都清楚不过地彰显了睡眠与坠落、入眠与下降之间的潜在联系:“我正入睡。我正坠入睡眠,我借助睡眠的力量坠落到那儿……就如我坠入困境。就如我普遍的坠落。睡眠总结了一切坠落,它聚拢这一切坠落。下坠的标志宣告并象征着睡眠。”(34)《珍珠》花园里下坠的标志还包括:叙事者坠入谷底的情绪(see Pearl:50-51)以及珍珠坠入土中(“穿过草丛,从我手中坠地……它沉入暗褐的土壤”[Pearl:10,30])。而伊甸园则一直是一座原型意义上的坠落之园:这不仅体现为亚当“坠入睡眠”这一动作,还体现为大写的“堕落”(Fall),更体现为亚当与夏娃坠离神恩(fall from grace)。
    在T-O型地图上,伊甸园几乎永远被画在地图的顶端,位于“定位点”东方(oriens)或是紧邻该定位点(35),然后地图顺着一场寓意和地形层面上的“下坠”逐渐向底部的西方(occidens)展开。T-O型地图不仅展现了空间轴上的“下坠”,更预示了历史和时间轴上的“坠落”。圣维克多的休在两本极大影响了中世纪基督徒地图观的论著《描述世界地图》(Descriptio Mappe Mundi)和《论诺亚方舟》(De Arca Noe)中指出,地图上的时间和空间顺序似乎在历史事件的更迭中完美吻合了,有人类参与的世界历史起于顶点东方的伊甸园和大洪水,随后就一路向下(T-O地图上的西)“落”:“最古老的列国以及世界的中心都在东方,包括亚述人、巴比伦人和米底人的帝国。随后统治权落到了希腊人手中;再往后,随着世界末日的迫近,至高的权力进一步落到西方的罗马人手中。”(36)
    我们只需举起一张现代地图顺时针偏转90度,得到与T-O地图相同的定位,就能理解休的历史观是如何直观地呈现在中世纪人眼前的。以最典型的绘制于十四世纪初的英国《赫尔福德地图》为例,如果我们顺着休的视线向下看,很快会发现,在比罗马更西、更向下的位置,在靠近该地图所标识的西北边缘处(现代地图定位系统中的西南),恰恰标注着我们的诗人于十四世纪后半叶写作《珍珠》时的国土英格兰(Anglia)。英格兰在时间轴上比罗马更远离创世之日,在空间轴上也比罗马“坠”得更深。诗人选择一座位于家乡“英格兰”的花园作为《珍珠》中各类“下坠”的起点,可谓用心良苦。此后,从英格兰出发,坠入梦乡的“我”将来到比英格兰更靠近T-O地图底部的地方,即地图西北(现代定位的西南)的圆周处,好让灵魂展开朝圣途中的下一段征程,即“向前”的征程。
     (责任编辑:admin)
织梦二维码生成器
顶一下
(0)
0%
踩一下
(0)
0%
------分隔线----------------------------
栏目列表
评论
批评
访谈
名家与书
读书指南
文艺
文坛轶事
文化万象
学术理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