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所来自的城市,前些年建起了地下铁。城里的人是很钟爱它。人们似乎愿意起得很晚,然后在赶着上班,在地下铁里挤挤挨挨。有时候我站在地下铁的扶手电梯下,仰着头,能看到电梯的尽头有一个发光的出口。我总是愿意以为那是另外一个安静的世界。只是,每次电梯把我缓缓送到岸来,外面车水马龙的街口和日无暇晷的面容,像些离离的野花与伶仃的浮草,让我在来来往往的人群里,不知所措。 风贴着江面吹过来,我不自觉地缩缩脑袋,一滴泪掉进我的脖子里。看明了眼前的游船漂荡和细水长流,想清楚了,尽管这里的石板路不会记得我,这里的琉璃江镜不会留住我,那块陌生的云也害羞地躲我,尽管,这里的所有,我只是能够看一看,摸一摸而已,便也足够!沈从文先生说,美,总不免让人伤心。我们来自不同的地方。面对这里的风土人情和绿水青山,此时却有同样的感受,泪流满面。 还有什么不满足呢?我没有给这里带来些什么,却载着满行囊的民俗记忆,带着这种对美的独特感悟,回到天南海北去。也许再次仰望地下铁的出口,闭上双眼,一个别样风采的世界又在眼前。 一天下来,除了看老太太挫花,给柴门轻叩内的三只懒猫拍了一下午照,走过一些文人故居和密密麻麻的工艺品店,只是把相机的电量用得一格不剩。两个朋友一回宾馆,把淘来的宝贝哗啦啦倒在床上,争着一件一件数给我听,我却无心入耳,满脑子都是那只猫的慵懒的姿态,和一个老妇给一个少女缠头巾时候的模样。朋友看出了我的不在意,她们开始掰乌油板栗,大半袋饱满得圆鼓鼓的样子,香味诱人。吃空了乌油板栗,仍是不过瘾,又齐齐钻进夜凤凰的五光十色里。 我们一行三人,大刺刺地开始吃起米豆腐来。一个朋友同往常一样提醒农家要加量的辣椒,农家呵呵笑着回应,上了近乎满满一碗。朋友呼噜呼噜地享受着,说是从未这样尽兴。我看见他眼里落满了光,不知道是因为过辣了还是愧疚了还是感动了。 著名摄影师卓雅曾说,凤凰这里的人,会倾心倾力地帮助你照顾你,即使他们贫穷得所剩无几。卓雅到过这里,便再也不想走了。这个女子,把她最美好的二十年青春,都留给了凤凰。她的照片,让人看到了沈从文先生文字世界里的凤凰,凤凰最原始的模样。 沈从文先生让更多的人知道凤凰,走进凤凰,可手中笔却并非为了匆匆留下凤凰那水墨青山的姿态而已。先生大笔一抖,为后世人留下了及其宝贵的精神要素和思维模式,而这些,来自于凤凰的灵魂。“文学来自民间”,民间的感动照亮文学的未来,也正是这些传统文化的力量,震撼人心。先生懂得,可他早已仙去。 “《边城》是一个怀旧的作品,一种带着痛惜情绪的怀旧。《边城》是一个温暖的作品,但是后面隐伏着作者的很深的悲剧感。”一种光线从不同角落照射过来投下暗影。小街幽深而神秘的氛围里,恍然依稀,回溯到沈从文先生笔下的岁月。 脚步声,叹息。朦胧中,沈从文先生向这边走来,朝他的故居走去。 《边城》是沉重的。边城何尝不是。在现代物欲挤压的世界里惶恐和失措,寂寞与怨忖日甚一日吃空精神家园里理想和梦,我们开始思考这个时代的忧虑。边城的感性和原始性,它代表的真淳古朴,宁静悠然,和谐浪漫的文化理想和归宿,消逝的声音堙没在后来的喧嚣里。去乡十八年,物是人已非,叫人痛定思痛。 凤凰一日,人间千年。后来我站在一棵树下很久很久。仰头看到的那片天空,原属于青蓝,却在一片青瓦灰墙里,愈显绒黄。岁月的痕迹留守在这里,变了色的云面面相觑,道不出个答案。 离开的时候,看见一个老汉,吧嗒吧嗒地吸着旱烟。香草清澈甘冽的味道,沁入肺部。 然后,深深呼出。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