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就是走一步看一步了,幸好现在化疗还有用。我希望能说服她搬来跟我一起住,那样我就可以确保她按处方好好吃药了。”她用鼻子叹了一口气,“我都不知道妈妈过得这么艰难,我甚至不知道她失去了工作。你们也明白,她就是这样,从来不会开口要人帮忙。” “布伦达女士呢?”我问。我必须问。如果卡里尔还在,他肯定会关心妈妈的。 “我不知道,思妲尔。布伦达她……说来复杂。自从得到这个消息之后,我们就再也没见过她,不知道她在哪儿。就算我们真的找到她……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我可以帮忙在附近找一家戒毒所,”妈妈说,“她必须得戒毒。” 塔米女士点了点头,“这就是问题所在。我觉得……我觉得这件事要么会令她痛下决心,要么会将她逼上绝路。我希望是前者。” 卡梅伦握着外婆的手走进起居室,仿佛她是身穿便服的女王。她看上去瘦了,但是对于一个经历化疗与痛苦的人来说,还是比较壮实。包裹的头巾增添了她的威严,就像一位非洲部落的女王,而我们是前来觐见的臣民。 我们都站起身来。 妈妈拥抱了卡梅伦,在他那圆嘟嘟的小脸蛋上亲了一下。卡里尔总是叫他“花栗鼠”,但却坚决不许别人说自己的弟弟胖。 爸爸跟卡梅伦击掌、拥抱,“怎么样,小伙子?你还好吗?” “是的,先生。” 罗莎莉女士的脸上绽放出一个大大的微笑,她伸出手,我向前一步,投进了温暖的怀中,这是我从没有血缘关系的人那里得到的最真挚动情的拥抱。而且,其中没有同情,只有源源不断的爱意与力量。我觉得,她知道我需要这些。 “我的宝贝,”她说,松开手细细地打量着我,泪水涌入眼眶,“长大了。” 她也拥抱了我的父母。塔米女士把躺椅让给她。罗莎莉女士拍了拍沙发上离她最近的一端,于是我便坐在了那里。她拉着我的手,用拇指沿着手背抚摸着我。 “嗯,”她说,“嗯!” 仿佛我的手在讲故事,而她在回答。她倾听了一会儿,然后说,“你能来,我真的很高兴。我一直想跟你说说话。” “是的,女士。”我说了自己应该说的话。 “你是那孩子在世界上最好的朋友。” 这一回,我无法说自己应该说的话了,“罗莎莉女士,我们不像以前那样亲近——” “我不管,宝贝,”她说,“卡里尔没有第二个像你一样的朋友了,我心里清楚。” 我艰难地吞咽了一下,“是的,女士。” “警方告诉我,出事的时候,你跟他在一起。” 所以她知道了。“是的,女士。” 我仿佛站在一道铁轨上,看着列车呼啸而来。我绷紧全身,等待着即将到来的冲击,等待她发问的那一刻。 然而,列车忽然改道了。“麦弗里克,他本来想跟你谈一谈的。他需要你的帮助。” 爸爸直起腰来,“是吗?” “嗯。他在卖毒品。” 我感到身体被抽空了。虽然我多少猜到了一些,但是当事实摆在面前的时候…… 依然令人心痛。 我想大声责骂卡里尔。他明知道正是毒品把妈妈从他身边夺走,怎么还能去卖毒品?他知道自己也在夺走别人的母亲吗? 他明不明白,就算他死了,有些人也只会把他当作一个罪有应得的毒贩子? 而他其实远不止如此。 “但是他想罢手,”罗莎莉女士说,“他告诉我:‘外婆,我不能一直这样。麦弗里克先生说过,这样下去只有两个结果,进坟墓或者进监狱,但不管是哪一个,我都不愿意。’他尊敬你,麦弗里克。非常尊敬。你就是他从未拥有过的父亲。” 我说不出是什么感觉,但爸爸仿佛也被抽空了身体。他点了点头,目光黯淡。妈妈抚摸着他的后背。 “我也曾试过跟他讲道理,”罗莎莉女士说,“但这片社区让年轻人对长辈的话充耳不闻,金钱蒙蔽了他们的双眼。卡里尔四处瞎混,用来路不明的钞票支付账单、买运动鞋之类的东西。但我知道,他还记得你多年来的教导,麦弗里克,这给了我莫大的信心。 “我一直在想,如果他能多活一天,也许——”罗莎莉女士捂住了颤抖的嘴唇。塔米女士站起身来,想安慰她,但她说,“我没事,塔米。”她看着我,“我很欣慰当时他不是独自面对死亡,但我更欣慰的是,在他身边的那个人是你。我只要知道这些就行了,不需要细节,别的什么都不用。有你陪他走完最后一刻,就足够了。” 我跟爸爸一样,说不出话来,只能点头。 但是,当我与卡里尔的外婆紧握双手时,我能看到她眼中的痛苦。他的弟弟也失去了笑容。那么,就算人们最终认为他是个暴徒,并且对他满不在乎,那又怎么样?我们在乎。 无论别人怎么想,反正对我们来说,重要的是卡里尔这个人,而不是他做了什么。 妈妈斜过身子,隔着我把一个信封放在了罗莎莉女士的大腿上,“我们想让你收下。” 罗莎莉女士打开信封,我看到里面有厚厚的一沓钱,“这是什么?你们知道的,我不能收。” “你当然能收,”爸爸说,“我们永远都不会忘记,你为了我们夫妻俩,辛辛苦苦地照顾思妲尔和塞卡尼。我们绝不会让你白白付出。” “而且,我们也知道,你们还得支付葬礼的费用,”妈妈说,“希望这些钱能有所帮助。另外,我们也正在社区里募捐,所以,你完全不用担心。” 罗莎莉女士从眼角擦去热泪,“将来,我会一分不差地还给你们的。” “我们说过让你还了吗?”爸爸问,“你只要把心思放在身体上,好好休息就行,明白吗?要是你真的把钱还给我们,不管多少,我们一定会立马给你送回来。上帝做证。” 接下来便是更多的泪水与拥抱。罗莎莉女士给了我一个冰杯在路上吃,晶莹剔透的冰块顶部闪烁着红色的糖汁。她总是把冰杯做得特别甜。 离开时,我想起以前卡里尔总是跑出来送我,太阳照耀在他的身上,勾勒出发辫的轮廓。他那闪烁的眼睛就像日光一样明亮。他敲一敲窗户,我摇下车窗,他咧着嘴微笑,露出一口参差不齐的龅牙,“再见,小鳄鱼。” 以前,我也会咯咯地笑着,同样露出自己的龅牙。而如今,我却泪流满面。当另一个人永远离开的时候,道别实在令人心碎。想象着他站在车窗外,我努力绽放出一个微笑,“再见了,大鳄鱼。”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