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弗里克,今晚我不想跟你谈这些。” “如果我们搬走了,还怎么改变这里——” “麦、弗、里、克!”她一字一顿地说。当妈妈把一个名字分开念的时候,你最好祈祷她叫的不是你,“我说过今晚不想谈这些。”她怒目而视,等待他的反击。什么动静都没有。“努力睡一会儿,宝贝。”说着,她亲了亲我的脸颊,然后朝他们的房间走去。 爸爸打开冰箱,“要吃葡萄吗?” “嗯。为什么你和卡洛斯舅舅总是吵架?” “因为他是个麻烦精。”他拿了一碗白葡萄回到桌边坐下,“不过说真的,他从来都不喜欢我,觉得我对你妈妈造成了不好的影响。可是,当我见到丽莎的时候,她就是个疯丫头,跟那些天主教学校的姑娘一样。” “我敢打赌,他对妈妈的保护欲比赛文对我的还强,是吗?” “噢,是啊,”他说,“卡洛斯表现得就像是丽莎的老爸一样。当我被关进监狱时,他让你们都搬去跟他住在一起,切断了我打来的所有电话,甚至还带丽莎去见了一名负责离婚诉讼的律师,”他咧着嘴笑了,“结果还是没甩掉我。” 当爸爸入狱时,我才三岁,等他出狱时,我已经六岁了。虽然许多记忆中都有他的身影,但是许多初次的记忆却跟他无关。第一天上学,第一次掉牙,第一回骑上没有辅助轮的自行车。在这些回忆中,卡洛斯舅舅的面孔取代了爸爸。我觉得这才是他们经常吵架的真正原因。 爸爸用手指敲击着红木桌面,打出“咚、咚、咚”的节奏。“过段时间,那些噩梦就会消失的,”他说,“一开始最难熬。” 当初娜塔莎出事时就是这样,“爸爸,你见过多少人死去?” “足够多。最叫人难受的是我表弟安德烈,”他的手指仿佛在本能地摸索着小臂上的文身——一个戴着皇冠的字母“A”,“一场贩毒交易变成了行凶抢劫,他的头部中枪两次,就在我面前。实际上,那件事就发生在你出生前几个月。这就是为什么我会给你起名叫‘思妲尔’。”他露出了一丝微笑,“对我来说,你就是黑夜中的光芒。” 爸爸咯吱咯吱地吃着葡萄,“不要对周一的面谈感到害怕,你只要对警察说出真相就行,别让他们把无中生有的话强加于你。上帝给了你独立思考的头脑,不需要他们来指手画脚。记住,不管他们说什么,你都没有错,错的是那个警察。” 有个问题一直困扰着我。本来我想问问卡洛斯舅舅,却说不出口。面对爸爸就不一样了。卡洛斯舅舅能想办法履行梦幻的承诺,而爸爸会告诉我真实的世界。“爸爸,你觉得警察真的会还卡里尔一个公道吗?”我问。 咚、咚、咚。咚……咚……咚。现实在厨房里投下一道阴影——我们这些人会成为网络上热议的对象,却很少会得到正义。然而,我觉得,我们都在等待。等待一次希望,等待一次公正的结果。 也许就是这一次。 “我不知道,”爸爸说,“我想,我们只能边走边看。” 周日上午,我们驱车来到了一栋黄色的小房子前。明艳的鲜花在门廊下盛开,我曾经跟卡里尔一起坐在那个门廊上。 我和爸妈下了车。爸爸端着一个平底锅,锡箔纸下盖着妈妈做的千层面。塞卡尼声称自己还是觉得不舒服,所以就待在家里了。赛文陪着他。不过,我才不信这套生病的说辞——每年春假结束后,塞卡尼总是浑身不舒坦。 走在通往罗莎莉女士家的门前小径上,往昔的回忆如潮水般涌来。我曾在这片水泥地上跌倒过许多次,四肢都留下了像文身一样的疤痕。有一回,我站在滑板车上,卡里尔把我推了下来,因为我不肯让给他玩。当我爬起来时,膝盖上掉了一大块皮。我从未哭喊得那么大声过。 我们也在这条小径上玩过跳房子和跳绳。起初,卡里尔总是不愿意玩,说那些都是女孩子的游戏。不过,只要我和娜塔莎说,谁赢了谁就能得到一个冰杯——在塑料纸杯里装满冻成冰块的“酷爱”——或者一袋“现在和以后”,那么他就一定会妥协。罗莎莉女士是这片社区里有名的“糖果夫人”。 我在罗莎莉女士家度过的岁月几乎跟在自己家一样久。妈妈和罗莎莉女士的小女儿塔米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好闺蜜。妈妈怀我的时候才上高四,外婆把她赶出家门,是罗莎莉女士收留了她。从那以后,她就住在罗莎莉女士的家里,直到她跟我爸终于有了自己的住处为止。妈妈说,罗莎莉女士是最支持她的人之一。在她的高中毕业典礼上,罗莎莉女士激动得泪流满面,仿佛台上是自己的亲生女儿一样。 三年后,罗莎莉女士在怀亚特的店里看到了我和妈妈——又过了很久,我们才买下了那家商店。她问我妈妈大学上得怎么样,妈妈告诉她,爸爸在监狱里,由于付不起托儿所的钱,外婆又不肯帮忙,认为谁的孩子就应该由谁来照顾,所以妈妈正在考虑退学。罗莎莉女士让妈妈第二天就把我送到她家去,而且不许提钱的事儿。在妈妈上学期间,她一直悉心照顾我,后来还帮忙照看塞卡尼。 妈妈敲了敲门,纱屏嘎吱作响。塔米女士前来应门,她包着头巾,身穿T恤和运动裤,打开门锁,回头朝屋里高喊:“妈,麦弗里克、丽莎和思妲尔来了。” 起居室看上去没有变样,以前我和卡里尔常常在这里玩捉迷藏。沙发和躺椅上还有一层塑料膜。在夏天里,如果你穿着短裤坐得太久,塑料膜就会沾在腿上。 “嗨,塔米,”妈妈说,她们紧紧地抱在一起,“你怎么样?” “还能撑得住,”塔米女士拥抱了爸爸,然后是我,“但心里很难受。好不容易回一趟家,居然是出于这种理由。” 看着塔米女士的感觉很奇怪。她长得很像卡里尔的妈妈布伦达——如果布伦达女士不吸毒的话——而且跟卡里尔也非常相像。他们都有着浅褐色的眼珠和酒窝。有一回,卡里尔说希望塔米女士是他的妈妈,那样一来,他就可以跟她一起在纽约生活了。当时,我开玩笑说,她才没时间管他。我好后悔,真希望自己没有那样说。 “塔米,千层面该放在哪儿?”爸爸问她。 “冰箱里,如果还有地方的话。”她说,他径直朝厨房走去,“妈妈说昨天一直都有朋友来送吃的。昨晚我到这儿的时候,还有人送。看上去仿佛整个社区的人都来过了。” “这就是花园高地表示支持的方式,”妈妈说,“如果大家在别的方面无能为力,那起码会做些吃的。” “是啊,”塔米女士抬手朝沙发示意了一下,“你们都坐吧。” 我和妈妈刚刚坐下,爸爸也回来了。塔米女士坐在罗莎莉女士的躺椅上,对我露出了一个忧伤的微笑,“思妲尔,好久不见,你都成大姑娘了。你和卡里尔都长大了——” 她的声音戛然而止。妈妈伸出手,拍了拍她的膝盖。塔米女士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一次对我露出了微笑,“见到你真好,孩子。” “塔米,我们知道,罗莎莉女士肯定会说自己身体很好,”爸爸说,“但实际情况呢?”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