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7年,37岁的印度女作家阿兰达蒂·洛伊(ArundhatiRoy)凭借处女作《微物之神》,获得英国布克奖和美国国家图书奖,之后10年,洛伊停止了小说写作,积极投身对社会公共生活的批判,在印度成为一名享有盛誉的批判知识分子。日前,首次来华作私人旅行的洛伊接受了早报记者独家专访。 洛伊1961年出生在印度东北部喀拉拉。父亲是孟加拉裔的印度教徒,母亲来自一个叙利亚基督教家庭。16岁时,洛伊无法忍受家乡的闭塞,离家来到新德里就读于著名的建筑与城市规划学院,毕业后从事编辑、记者、剧本编写等职业。1997年,小说《微物之神》出版以来再也没有新小说出版,但创作了大量政论文,成为一名在印度极具公共影响力的女知识分子。洛伊现居新德里。 英语是听英语歌学来的 早报:1997年获得布克奖的时候,你在哪里?当时什么感觉。 洛伊:当时我在伦敦的酒店中,许多作家都在那里等待获奖名单揭晓。知道吗?在宣布我获奖的时候,我在洗澡,然后有人冲进来对我喊:你获奖了。在我获得布克奖的时候,大家都不太知道我。我用5年时间创作了《微物之神》,在小说出版前我没有对任何人说过我在写小说,所以对于文学界我是个莽撞的陌生人。然后,大家都知道了,包括在印度。 早报:《微物之神》在全世界被翻译成了几十种语言,发行了超过500万册,很多西方人说,他们通过这部小说了解了当代印度,你怎么看? 洛伊:事实上,我有点失落,印度有许多优秀的作家,但他们的作品很少被关注,其中一个重要问题是印度有几十种语言,这对文学的传播造成了很大的障碍,许多优秀的作品无法为外界知道,甚至包括我。 我的小说虽然是用英语创作的,但那是非常不地道的印度英语,我一直纳闷英国人真的能看懂我的小说吗?我的小说中充满着不符合英国英语规范的文法错误,但我最后发现这种粗陋反而成了我小说的一部分。我出生在小乡村,我的英语比起大城市孩子还要糟糕。我的所有英语文法知识都是我从听英语歌曲学来的,所以许多评论家问我,《微物之神》有着一些音乐节奏感,那是因为我的英语就是这么学来的。 早报:《微物之神》完成于10年前,小说故事发生地点是你的家乡印度喀拉拉,这些年过去了,那里有什么变化吗?特别是对于女性。 洛伊:10年的变化当然非常巨大,那里发生的事情和中国差不多。许多农民包括女性离开土地进入城市,从传统的乡村生活转变为城市生活方式,这对当地人来说是个巨大的变化。在乡村,女性依然屈服于她们的丈夫,女性的这种状态对我来说是一个噩梦,我能做的只有离开,而不是在成年后找个男人嫁掉。不过,那里的男人可能看不上我,我干瘪、黝黑,而且太聪明了。早报:这是不是你在16岁就离家出走的原因?当时你母亲怎么想的?洛伊:是的。那是一个非常闭塞的小地方,所有的一切都束缚着我,我害怕这样的一成不变,所以我选择了逃离。 早报:能谈谈你母亲吗?在某种程度上,你的反叛心理继承了你母亲的基因。 洛伊:她出生在一个叙利亚基督教徒家庭,她嫁给了一个印度教徒男人,后来她离婚成了单身母亲,在当时这是非常不光彩的事情。我没有父亲,没有男人来庇护我们,我们也不属于任何一个阶层,也没有宗教信仰,更没有传统礼教的束缚。所以,在当时,母亲是一个非常独立的女人,而我也能自由地成长,这是其他印度女性无法获得的。“随你做什么,就是别结婚。”这是我母亲当时对我说的。所以我看到印度新娘出嫁,我就起鸡皮疙瘩,我现在也就是这样一个人出去旅行,这很好。 印度和美国走得太近了,这非常危险 早报:10年前获得布克奖之后,你在文学上似乎销声匿迹了,但你写了更多政论文,我在网上也看到了许多采访你的文章,谈论的话题都和国内外政治有关,这是为什么? 洛伊:我对政治确实一直非常关注。小说给我带来了巨大的名声,而我也能用这种名声去做更多事情,读者也因为我的名字而愿意去聆听我在说什么。在我看来,写小说和写政论文没有什么太大区别,关键是我在写,那是最重要的,政论文还能直接表达我对这个社会的看法,对印度社会的影响可能也更大。媒体也非常喜欢找我谈论政治。 早报:中国和印度作为邻居,其实相互的了解并不太多,但当两个国家现在在经济上快速发展之后,都成了西方并列谈论的话题,你怎么看? 洛伊:这是事实,因为历史原因我们相互了解并不太多。至于西方人热衷于把我们两个国家比较,在我看来都是非常不必要的,关键是我们都在变化,在走不同的发展道路。出现这种情况,一个很重要的原因是,印度有大量精英阶层有着海外背景,特别是美国背景,他们在美国积极游说,施加影响力,让印度成为一个话题。许多印度人对印度和美国的盟友关系感到非常兴奋,我想泼凉水的是,印度和美国走得太近了,这非常危险。当然,我并不反美。 留在印度,我才能制造麻烦 早报:当你在学校的时候,你的专业是建筑,你和安德鲁一样,认为文学创作和建筑设计是有许多相似之处吗?你的《微物之神》的结构非常复杂,特别是小说前半部分。 洛伊:当然。写小说和设计建筑,你都需要考虑它的结构、素材、设计迷宫、转折,还有许多细节,还得考虑不要发生事故。你确实可以把《微物之神》当作一栋建筑物来阅读,它读起来并不容易,但我也不知道它能畅销。 早报:许多印度作家,特别是英语写作的作家,后来都选择在西方生活、写作,你为什么选择留下? 洛伊:因为只有留在印度,我才能制造麻烦,我喜欢制造麻烦,可能到了西方,我就会不自觉地闭嘴,仅仅去写作,我不喜欢那样。更重要的是,虽然我一直在批评印度,但我热爱这个国家。印度这个快速发展的国家,所有的一切都在变化,我喜欢变化,喜欢这种可能性。 早报:但不可否认,在西方生活写作可以给你带来更多读者和名声,比如2006年布克奖得主基兰·德赛,比如拉什迪,西方媒体特别喜欢把你和他们两个人做比较。 洛伊:我说过,我从来没有想过靠写作出名。至于基兰·德赛,她住在纽约,我还没有和她见过面,但我读过她的小说《失落》。 早报:《失落》中文版刚刚出版了,比你的小说容易读。 洛伊:基兰·德赛写得很不错,但她关注的东西和我完全不一样,我关注的重点还是印度本土、乡村,我想写印度的变化,虽然这很难,因为变化实在太快了。至于拉什迪,比较是批评家和媒体的爱好,我们两个人唯一的共同点是我们都是印度人,喜欢发表公共言论,但据我了解我俩对国际政治事务的观点几乎都是相左的。 早报:很可惜,中印两国的文学交流非常有限。 洛伊:我对中国文学的了解也不多,之前读过马健的作品,非常不错,这次来上海一个重要任务是买中国当代作家的英文版,比如桌上的那本,还有鲁迅的作品。早报:那本是余华的《许三观卖血记》,一位在中国非常有名的作家。洛伊:是吗?这本小说和《微物之神》在创作时间上大体差不多,我很好奇他(余华)当时在想什么。 原载:《东方早报》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