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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2年10月18日，《时代》周刊的封面故事是一篇关于厄普代克的报道。这已是厄普代克第二次上了该刊的封面，前一次是1968年4月12日，内容是对他当年出版的争议颇多的小说《夫妇们》的报道。在1982年之前，在现代美国文学史上，只有三位作家有过两次登上《时代》封面的荣誉，他们是辛克莱·刘易斯(1927，1945)，海明威 (1937，1945)和福克纳(1939，1964)。尽管这并不能充分说明厄普代克与这几位前辈作家一样齐名，但至少可以表明他在当代美国文坛引起注意的程度。在相当程度上，这应该归功于他的兔子系列小说，以及已经成为了一个“典型美国人”的绰号为“兔子”的主要人物哈利。 在这篇报道之前的一年，也就是1981年，厄普代克出版了《兔子富了》，该书荣获美国文学界的三大奖项:普利策奖，美国图书奖以及全国图书批评家奖。十年后，《兔子歇了》出版，再次荣膺普利策奖，全国图书批评家奖以及豪威尔斯奖。自此，厄普代克完成了“兔子四部曲”。“四部曲”的前两部分别是《兔子，跑吧》(1960)和《兔子归来》(1971)。在当代美国文学中，“兔子四部曲”的出版被认为是一件具有里程碑意义的事件。1991年全国图书批评家奖在评述兔子系列小说时，认为“该作品将作为美国小说创作的主要成就之一载入二十世纪历史。”十几年后，在2005年《纽约时报》做的一项最近二十五年最佳小说评选中，“兔子四部曲”赫然在目，位列黑人女作家、诺贝尔奖得主莫里森的《宠儿》之后的第二位。 尽管评论家们常常会用诸如“反英雄”、“荒诞人物”等一些时髦词儿来点明兔子这个人物的可研究性，厄普代克的意图还是要把他描述成一个凡人，一个中产阶级生活方式的张扬者和践踏者。一个五十年代末的前中学篮球明星，因家庭生活比较乏味，闹出点婚外情爱事件，导致一次又一次的家庭矛盾和离家出走，再加上一点对宗教的玄思，这便是《兔子，跑吧》的主要故事框架；十年以后在《兔子归来》中出现的兔子成为了一个产业工人，但阴差阳错地卷入到了与六十年代相关的各种社会和文化事件中:嬉皮士生活、种族对峙、性革命、反文化运动等，弄得他晕头转向、不知所措，丢了工作，还差点丢了老婆；又过十年，靠着妻子家的帮助，兔子干上了汽车销售的买卖，碰上七十年代初的石油危机，推销省油的日本车的兔子这下可发了财，过上了像模像样的中产阶级的生活，一种适意、享受的氤氲掺杂着金钱的铜锈味道弥漫在兔子的生活之中，《兔子富了》是对这样一种生活气息的极好写照；又是十年，已是年过半百的兔子过上半退休的生活，车行交给了儿子打理，本想好好享受生活的兔子却还是逃脱不了生活的愚弄，儿子成了瘾君子，自己疾病缠身，生活中不能缺少风流韵事的兔子竟然和儿媳有了一夜情，结果家庭危机再起，兔子逃往佛罗里达，在篮球场试图重温当年风采时，心脏病发作倒下，《兔子歇了》就此结束了跨越从五十年代末到八十年代末、九十年代初三十年的“兔子四部曲”。厄普代克说过，他那些描写日常生活的小说内含的历史要比历史教科书里的历史要多得多。确实如此。同时，通过日常生活精细的描述，“四部曲”也显示了厄普代克刻画和展现时代的惊人能力；四部小说紧扣时代脉络，历史事件与日常生活细节描写紧密结合，描述了战后几个重要时期美国社会和文化的变迁，涉及到了越南战争、登陆月球、能源危机、以及冷战结束等当代美国的一些重要历史背景，成为了一部表现当代美国社会的生活画卷史。 评论者一般都会注意到厄普代克自己提到的他的作品的三个主题:性、宗教和艺术。“兔子四部曲”便是表现这三个主题的最好的例子。就像兔子自己说过的，“他这一生是一段向女人身子里钻的旅程，”性是兔子的“食粮”，构成了他生活的动力和意义所在，从一开始的婚外情，到后来的换妻游戏，再到最后的几近乱伦的一夜风流，兔子可以说是走过了一条风光无限又险境频现的“性”的旅程，而厄普代克近乎工笔细描的展现方式也多次招致色情文学的嫌疑。这或许也可以看作是他表现生活细节的写实方式的一种。有意思的是，与性描写相对的，是对宗教的关注。“四部曲”同样也充满了与宗教相关的内容。一方面是对宗教的揶揄、讽刺，另一方面却是对兔子信仰的即贬又褒的两可态度，一次又一次生活出轨的兔子，对上帝却还总是能保持一点虔诚，尽管前后程度不太一样，这种看似矛盾的融合可以说是厄普代克刻画兔子这个人物的一个显著特点。据他自己说，是从二十世纪最著名的瑞士神学家巴特那里得到了启发。更确切的理解应该是巴特的唯信论和上帝的两面性——与人的区别和对人的无限之爱——给了他拥抱人、尤其是凡人皆有的性格矛盾和冲突的自由和勇气，兔子表现的只不过是这种矛盾的极致而已。厄普代克所谓的“艺术”便是对这种极致化矛盾的语言和叙述处理。“四部曲”以白描为主，直接描述融汇象征意象，语言平白、流畅不失雅致，全能视角叙事，但往往镜头会转到人物视角，半独白式的叙述烘托出人物的内心秘密。当然，所有这一切都是为厄普代克的写实目的服务的。 兔子是当代美国社会文化矛盾的产物。他深陷于各种冲突之中:一边是依循传统价值行事，另一边是欲望缠身、沉溺于自我放纵式的享乐主义生活方式中；一方面是孜孜以求自由和自我的存在，另一方面是这种追求本身给个人和家庭带来破坏乃至灾难。兔子的形象是与当代美国的形象分不开的。通过对兔子这个人物的刻画，厄普代克同时也揭示了处于后工业社会时代的美国社会的诸多问题:物质成就与精神崩陷间的分裂，自由与秩序间的冲突，美国式个人自由理想的膨胀与其精神式微的矛盾，等等。厄普代克对兔子这个人物表现了明显的批判意识，但是尽管如此，兔子努力追寻自由和自我的意义的过程本身在小说中还是得到了颂扬。从这个意义上说，兔子真正成为了“他那个时代的美国，”而这也正表明了厄普代克对以个人自由为核心的美国精神既批判又褒扬的态度。 作为一个当代美国文学的重量级人物，厄普代克的作品已有多种翻译成中文，“兔子”系列小说也在多年前陆续译介到国内，上海译文出版社这次推出了“兔子四部曲”新译版，对喜欢厄普代克的读者来说是一个福音。四部小说正文前都有译者的文章，详细介绍了小说的内容和他们自己的阅读体会，对读者理解厄普代克很有帮助。译文舒畅、得体，应该说是抓住了厄普代克语体的要旨。厄普代克通常被认为是描写中产阶级生活的高手，美国社会在过去几十年里经历了很多变化，多元文化大潮几乎荡涤了各个角落，但无论怎样，中产阶级作为社会的主要阶层的地位是不会变的，知晓他们中某个成员的某种典型生活对我们了解整个社会的过去和现状极有好处，而另一方面，正处于中产阶级阶层形成的中国社会也能从厄普代克笔下兔子的生活经历中获得某种教益，这或许是我们现在阅读厄普代克的一个用处之一。 “兔子四部曲”［美］约翰·厄普代克著 上海译文出版社出版 原载：《文汇读书周报》2008-02-29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