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读纳兰性德之《 饮水词》 ,觉其人生僻性,自认情痴,视富贵荣华,宛如敝展,极似《 红楼梦》中之贾宝玉.益信曹雪芹当日著此书时,系以明珠府中之事为背影,其言不虚,而大观园所描写,即描写明珠之花园,书中之主人翁宝玉,即系纳兰性德,似无疑义。不过曹雪芹书中所写,不专主一人一事,有时将自己本身之事,及其家中之事,融纳于书中描写之,此为作小说者之常态,并不足为奇也。盖雪芹与明珠同时,且均为康熙之宠臣,虽地位有高下.然雪芹系内务府出身.为帝之左右私昵,帝之宠眷信任,并不在明珠之下,其所作之官,虽不大,然皆为旗缺中之最优者.如江南织造,及某处盐官,皆为坐致多金,不负重责之官.帝益以憧仆畜之,特放到.外省作耳目也。有密旨令其随时入奏.不拘格式,甚至市井琐闻,社会情状,均许入奏,且谕之目,多说几条,也叫老主子笑一笑.其眷遇之优,可以想见。且彼时防汉之意.尚未打消,熊踢履以宰柑致仕还乡,帝恐其不忘朱明,有所活动.特命雪芹驻南京监察之,一举一动,莫不入奏,直到由病而死,方始罢休,雪芹之官虽微,其责任亦未尝不重矣,惟帝之重任雪芹,而欲于其口中,知各世家之情形,与社会之状况也,故雪芹不得不弹精竭力,以刺探之,于京外各大员之家庭状况,知之颇详,此亦促成《红楼梦》之一因也。 纳兰是一个多情的名士,他愿无拘无束度一种自由生活,他愿寻一位有才有貌的佳人,白头厮守,如司马相如之于卓文君然,然彼生子宰相之家,为金主锦绣所包围,不离乳母阿保之手,及学成出仕即选在君王左右,充御前侍卫,随驾游幸,畦步不离,其心中所希冀者,大有终身不能实现之势,于是美满活泼之公子,一变而为穷愁抑郁之失意人,此种景况,在《红楼梦》 书中,描写宝王个性,最为神似,如彼愿化身女儿,与姊妹相守,愿生长寒家,与秦钟久交,皆隐然射出纳兰性德之小影,写宝玉在情海中尚能自由,正是反映纳兰之不自由,写宝玉最后失恋,因情出家,正是反映纳兰之失意情场,郁郁而死。匣剑帷灯,不必明言,己令人想象得之,此《红楼》 文字之所以空灵无比也。内中夹写家世,则不仅限于明珠,即曹雪芹自家之事,亦点缀其中,如元春为妃、亦其一也。 据雪芹笔记载,伊家姊妹行,曾联姻帝室,与皇子某亲王结婚,是即元妃之背影也。盖雪芹为内务府褒衣旗人,褒衣为满洲之世代奴仆,凡归某亲王府管辖者.其子女均须进府应差.貌美者辄留之府中,将来即可升为侧福晋,由侧而正者亦有之,凡由褒衣出身者,虽仕至中堂尚书,对其旧主宗室,仍须执奴仆之礼,必须朝廷加恩抬旗,由褒衣升入满旗,乃得脱离关系,不然则终身为奴,主人呼之即来,不敢抗也。雪芹著《红楼梦》 之动机,盖鉴子明珠跋扈,而又不敢明斥之,乃托以渺冥倘恍之词,书中所言之打死不偿命,及强索人家折扇,致酿人命,与至外省聚敛,在京放账,种种不法行为,皆隐指明珠而言也。然此种事皆用夹笔、而不列入正文,正文皆叙儿女私情,世家阔绰,以宝、黛两人为主千,对纳兰隐然有惋惜之意,言其既不能善承祖业,致身荣显,更不能放浪形骸,遂其天性,自命情种,而不能达到情之目的,结果不过是一块顽石而己。其讥讽之意甚深,而能使阅者全然不觉,反为宝玉惋惜,笔墨真入神化之境矣。 描写大观园,俨然与内廷宫殿无异,此讥明珠之潜,亦春秋笔法也。至修大观园之钱,则来自江南.且隐指淮扬盐务,更是描写明珠聚敛与当时盐务之为铜山金穴取之不尽,盖雪芹曾为江南织造,此种情形,彼皆目睹,并且彼时盐官、皆为旗员,是皆运动明珠以获得者,其报效之丰自在意中,雪芹不敢明言,乃托修大观园以隐讽之,而又描写园中之种种醒姐,借柳湘莲口中点明,“你们大观园中.只有两头石狮子干净,”可谓恶毒骂矣。然最后仍写到宝玉中乡魁出家,对纳兰仍有一种爱护之意,还他一个读书人面目,而又惜其死而怜其才,借出家以形容之,然则纳兰之《饮水》《 侧帽》 诸词,固不为虚作也。使纳兰仅为一浊世公子,纵使能继志述事,再为宰相,如张文端、张文和父子者然,必不能致力著作,以传后留名,即《 红楼》 之描写,保不踏严篙与世蕃之覆辙欤。然则纳兰之早亡,又未始非不幸之幸,其文学所成就,且不难与柳子厚并垂千古矣,吾人读《饮水词》 而联想《 红楼梦》 ,盖有无限之感慨焉。 原载:(天津《益世报》 ,1937 年3 月16 、17 日) 原载:(天津《益世报》,1937年3月16、17日)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