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大学李零教授成名久矣,特别是《花间一壶酒》、《兵以诈立》两本书更是使他由严谨学者摇身一变成为畅销作家,声名鹊起,震动江湖。裹挟这两本书的声势,李零先生再度推出《丧家狗:我读论语》一书。书还未上市,就被某些无良书商和无聊媒体炒作为一本“振聋发聩”、“发人深省”的好书。然而,仅就这本书的主旨亦即孔子是“丧家之狗”而言,就存在着诸多问题值得商榷。 “丧家之狗”的典故杂出于《韩诗外传》、《史记·孔子世家》、《孔子家语》等书篇,而以《外传》为最早且最详细。《外传》载孔子说:“汝独不见夫丧家之狗欤!既敛而椁,布器而祭,顾望无人。”不难看出,最早“丧家之狗”的“丧”字指“丧事”,不是指“丧失”。所以“丧家之狗”的本意是“有丧事人家的狗”。《世家》和《家语》晚出,而《世家》影响尤大,其相关记载皆节略自《外传》,未曾涉及何为“丧家之狗”。后人不查,误以“丧家之狗”就是“无家之狗”。李零先生虽素以训诂考据见称,然也难免人云亦云、以讹传讹,把“丧家狗”说成是“无家可归的狗”,进而指称“无家可归的人”。顺便说一句,三本古书用的皆是“丧家之狗”的文雅之语,而不是“丧家狗”的俚俗之语。 《世家》和《家语》都说孔子欣然接受了“丧家之狗”的称谓,《外传》甚至载孔子不敢当和唯独辞“丧家之狗”的称谓:“汝独不见夫丧家之狗欤……顾望无人。(丘)意欲施之,上无明王,下无贤士方伯,王道衰,政教失,强陵弱,众暴寡,百姓纵心,莫之纲纪。是人固以丘为欲当之者也。丘何敢乎!”丧事人家无暇照看狗,所以狗环顾四周,无人理会,因而很失意。礼崩乐坏、王道凌迟之际,人们属意孔子,希望他能救世,正如仪封人所说:“天下之无道也久矣,天将以夫子为木铎。”孔子虽立志于此,但处处碰壁,因而也很失意,恰如“丧家之狗”一样。但他很谦虚,不敢当人们对他“丧家之狗”的称赞,这和孔子说“若圣与仁,则吾岂敢”的道理是一样的。在孔子看来,“丧家之狗”是自己精神世界的写照,是一种褒义和善意的比喻;而在李零先生看来,“丧家之狗”不但是孔子现实生活的写照,带有嘲讽和挖苦的味道,而且孔子也接受这一比喻以自嘲。真可谓是夏虫不可语冰、井蛙不可言海也。 李零先生说:“任何怀抱理想,在现实世界找不到精神家园的人,都是丧家狗”。那么,到底是没有“精神家园”还是没有“现实世界”是“丧家之狗”?凄凄惶惶无家可归的人,很有可能安贫乐道、志高识远,可谓是现实世界的“丧家之狗”;身宽体胖富足优裕的人,很有可能麻木不仁、行尸走肉,可谓是精神世界的“丧家之狗”。放弃崇高理想而委身丑陋现实的“丧家之狗”是可耻的;守护精神家园而拒绝与世偃仰的“丧家之狗”是值得赞佩的——这正是孟子所说的“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的“大丈夫”精神,也正是人们之所以千古传诵陶潜“不为五斗米折腰”和李白不“摧眉折腰事权贵”的原因。然而,李零先生却偷梁换柱,把因守护精神家园而不得不颠沛流离的孔子,描绘成了一个在现实世界无家可归而不得不到处流浪的孔子,难免有混淆视听之嫌、成贻误后生之效。 孔子绝不是一个没有精神家园的人,他本着“斯文在兹”的文化理想和“天下有道,丘不与易也”救世情怀,席不暇暖、奔走呼告,干七十余君而不遇,甚至困厄于陈蔡之间,然正如颜回所说:“夫子之道至大,故天下莫能容。虽然,夫子推而行之,不容何病,不容然后见君子!”孔子的文化理想和救世情怀,不但成就了孔子的圣人地位,而且也为中国人涵育和调护了一个精神家园。百余年来,国人挥舞着各种思想的“刀片”来批判和颠覆孔子,使得中国人的精神家园隐而不彰。如今,李零又举起小学的“刀片”来解构和还原孔子,并赚得众人的喝彩,难免使人担心中国人的精神家园会更加支离破碎。事实上,当我们认定孔子是“丧家之狗”的时候,恰恰是因为我们自己没有了精神家园而成了真正的“丧家之狗”! 黑格尔曾说:“一提到希腊这个名字,在有教养的欧洲人心中,尤其在我们德国人心中,自然会引起一种家园之感。”按照李零们的做法,以后当我们提到孔子的时候,还会不会有一种精神家园的感觉呢?或者,我们的精神家园又会是什么呢?有识者不可不察! 原载:博客中国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