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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体即意义?试论穆齐尔、尼采对这一问题的思考与回答(4)

http://www.newdu.com 2017-10-17 《北京大学学报:哲学社 张辉 参加讨论

    对此,《没有个性的人》第二部《如出一辙》第62章《凡人,但尤其是乌尔里希,也崇尚随笔体空想》(一译,“杂文体空想”)中的下面这些话,尤其值得关注。在这段文字中,穆齐尔以随笔文体集中展示了随笔特性的真正精神,而主人公乌尔里希乃是这种精神的最合适代表——没有个性的代表:
    他不是哲学家。哲学家是运用暴力的人,他们没有暴力可供自己使用,所以就以将世界关闭进一个体系里这样的方式征服世界……乌尔里希的性格中有某种东西,它对逻辑整理、对明确的意愿和方向、明确的功名心原动力起着一种涣散、麻痹、解除武装的作用,而且这也和他当初选择随笔体这个名字有关,虽然他性格中的这种东西恰好含有他逐渐地、无意识谨慎地排除在随笔体概念之外的那些成分……一篇随笔是一个人的内心活动在一个决定性的思想中所呈现出来的无可比拟的、无可更改的形象……曾经有过不少这样的内心飘忽不定生活的随笔家和大师,但是去列举他们的名字,这没有什么意义;他们的王国在宗教和知识之间,在范例和学说之间,在amor intellectualis(智性之爱)和诗之间,他们是带和不带宗教色彩的圣徒,有时他们也是普普通通的人,沉迷于一桩冒险奇遇的人(按:文中的加点字为笔者所标)。(13)
    从这段议论中可以看出,随笔尽管首先是一种文体概念,但在穆齐尔那里,其内涵已经远远超出文体或文类本身。如文中所说,在更深的层次上,它乃是一种精神形象的隐喻。而随笔家,尤其是随笔大师,则足以与用思想体系行使暴力的“哲学家”相抗衡。正是因为此,他们虽没有哲学家那样的声名、自信和所谓理性……却是带或不带宗教色彩的圣徒。也就是说,他们同样在形而上的世界具有自己独特的位置。而有时他们又是普普通通的人,像乌尔里希那样,甚至像穆齐尔本人那样,但是,他们却如“随笔”这个词的法语本意所示,是大胆尝试者,因而也是沉迷于冒险奇遇,而不愿停留在已有的结论、习俗、口号、体系和教条之中的人。
    就这样,文体的意义,被穆齐尔放大到了极限。
    与穆齐尔形成非常有意味的对照的是尼采。如果说,穆齐尔极力通过自己的努力,打破人们对小说文体的寻常期待,试图以小说方式进行哲学思考和哲学表达;那么,与之相对地,尼采则以哲学家的身份不断进行文体试验,拒绝将哲学表达固化,以尽可能显示出思想表达的无穷可能性。
    一个小说家,有意将小说文体变得不再像小说,一个哲学家,有意将哲学文体变得不再像哲学。这种互动,这种彼此走向对方,其中的问题确实值得我们深思。
    而仔细阅读尼采所有作品,将之作为一个整体来看,我们会有另一个有意思的发现。与穆齐尔在《没有个性的人》这样一部小说中,尽可能展示其非小说的随笔特性相对照,尼采的作品主要以随笔——或更准确地说,其特殊形式——格言为主导文体。
    至少部分地由于此原因,尼采甚至被认定为诗人而非哲学家。或者如T.S.艾略特所认为的那样,在尼采那里文学和哲学尽管不可分离,但二者却已两败俱伤。(14)甚至还不止艾略特持有这一观点,贝里同(Crane Brinton)等人也有类似看法。
    艾略特们的判断究竟是否符合尼采文本的实际?这里暂且不论。有一点非常清楚,尼采对格言文体的重视,与他对前苏格拉底哲人以及随笔作家蒙田的敬重不无关系,因而也似乎不可能是随便选择的结果。而这一文体的不系统和非论述性特征,它的不合常情,不合现代规矩——即不像我们所熟悉的理论或哲学的表达,尤其不像康德黑格尔一路的哲学表达,也显然不仅仅是想增加我们理解的难度。个中原因,确实颇费现代学人猜度。
    为了对尼采的文体偏好做出合理解释,许多人都在尝试给出自己的答案。比如,尼采研究专家和重要英译者考夫曼(Walter Kaufmann),将之与柏拉图联系起来,认为这表明尼采像柏拉图那样,不是一个“体系化的思想者”,而更是一个“问题性的思想者”。(15)而海德格尔则干脆认为,尼采著作的核心部分乃是由“片断”组成,这种与西方哲学主流形成对照的文体,既区别性地是尼采试图建构自己思想的标志,也同时标志着整个西方思想的高潮与终结。(16)
    而德里达则与海德格尔针锋相对,把问题推向了极端。在《马刺:尼采的文体》一书中,他非常尖锐地指出,设想某物为断片,同时意味着我们可以见到断片所从属的整体。德里达所主张的恰恰相反,在他看来并不存在“尼采文本的总体性”,而断片也因为缺少上下文而并不能构成一种文体。如果说有什么文体的话,对尼采而言,那也不是一种,而是多种文体。(17)
    德里达的这一判断,无形中说中了一个为人们习焉不察而又至关重要的事实。那就是,以格言体为主导,虽然是尼采作品给人的显著印象,但正像尼哈马斯(Alexander Nehamas)所观察到的那样,格言,其实不过是尼采所采用的诸多文体中的一种。一种而已,绝非全部。
    也就是说,格言体事实上不足以覆盖尼采作品的全部构成。尽管我们不难看出,《朝霞》《人性的,太人性的》以及《快乐的科学》前4卷,以及部分《超善恶》《偶像的黄昏》由格言体构成;但我们都知道,《悲剧的诞生》的文体是学术论文——即使它遭到古典语文学者维拉莫威兹的极力攻击,并因此而部分影响了尼采的学术生涯,也改变不了其文体的归属性。而《不合事宜的思考》,也主要由论文组成,虽然这些论文与一般意义上的哲学论文已经大异其趣。
    比较而言,《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的文体或许是最难界定的,它明显是对福音书的戏仿,连书名都用了马丁·路德所译德语《新约圣经》的句式;但伽达默尔关于这部作品的解读,却以《查拉图斯特拉的戏剧》为题,仿佛它是一部尼采所写的剧作——只是不知道是喜剧、悲剧还是正剧。这还不够,甚至有人还将之与源自古希腊的文体“史诗”和“酒神颂”联系了起来。倒是好像很少有人直接将之定位为哲学文本。
    另一部关键作品《超善恶》,情形似乎比《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简单,整本书由296节组成,分9个部分,以一首“尾声诗”做结。但正如尼哈马斯所说,除了我们对话性地阅读这部作品,并在古典意义上辩证地理解这部作品,否则,这部作品对我们而言会始终晦暗不明。《快乐的科学》第5卷,以及《偶像的黄昏》的小部分内容,文体特征也是如此。
     (责任编辑:adm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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