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审美生存的实现途径:“无为”、“无言”与“艺术拯救” 虽然庄子和海德格尔的审美生存思想有着上述的一致性和相似性,但由于中西文化的异质性,海德格尔与庄子实现审美生存理想的具体方法和途径却大相径庭,表现出各自的独特性和差异性。庄子主张“无为”、“无言”,极力反对人为的艺术,海德格尔则十分重视艺术和语言,强调“艺术拯救”。 庄子主张以“无为”的生存态度来处世,认为只要人们能够用“心斋”、“坐忘”等方法涤除内心或和外界的各种干扰,以澄明之心体察宇宙万物的本源,做到“清静无为”,超越是非、超越形智、超越物役,就能保持心灵的宁静、维护生命的完满,回归自然之道,从而进入自由的终极境域,体验那毫无所待的逍遥游。庄子认为,“万物职职,皆从无为殖”(《庄子·至乐》),“虚静恬淡寂寞无为者,万物之本也”(《庄子·天道》),天地万物在本性上都是自然无为的,“有为”是对自然本性的违拗与破坏,也必然会损害甚至摧毁自然本性。人世间的诸多羁绊与痛苦,追根究底便源自“以物易其性”(《庄子·骈拇》),没有按照自然本性来生活,过多人为的改造与矫饰。“天无为以之清,地无为以之宁。故两无为相合,万物皆化”(《庄子·至乐》),“无为”而可以“无不为”,所以人也应该用“无为”的方式来恢复和保持人本然的天性,应该“无己”、“无功”、“无名”(《庄子·逍遥游》),以一种审美心胸去面对人生,才能臻于“逍遥无待”的心灵自由之境。为塑造一种“虚静空明”、“无碍无滞”的审美心胸,庄子提出了“心斋”、“坐忘”。《庄子·人间世》曰:“若一志,无听之以耳而听之以心,无听之以心而听之以气。耳止于听,心止于符。气也者,虚而待物者也。唯道集虚。虚者,心斋也。”庄子认为通过“心斋”,人们可以免受生命窘逆之熬煎以更好地保全身心,可以实现与道共徜徉以获得理想的生命境界。《庄子·大宗师》云:“堕肢体,黜聪明,离形去知,同于大通,此谓坐忘。”庄子意指人们可以通过“忘”的状态来实现体道。得道者随后便进入了拥有绝对幸福、绝对自由的永恒的理想的生命状态,可以实现自然无待、自由无碍的人生境界追求。 正是基于“无为”,庄子认为人应该驱除那些令人心神无法宁静的东西,化过多的欲求为清静无欲。只有真正持守“虚静”之心,人才能进入无碍、无待的“天人合一”之境。因此,庄子极力反对显露人工斧凿痕迹的艺术,反对人为的艺术,他认为这样的艺术有太多的失实虚妄之语,会使人心败坏。庄子无奈地看到现实中的艺术几乎与其理想完全背离而不得不带着一颗崇尚真正艺术精神的心而违心地得出一些排斥艺术的论断。在庄子看来,艺术的至境乃是“大美”,是“既雕既琢,复归于朴”(《庄子·山木》),是“离形得似”、“得意而忘言”(《庄子·外物》),唯自然、天地之美方为“大美”。所以庄子主张弃绝一切人为的艺术,认为真正的美是无需人为而自然天成的。这同儒家“绘事后素”的审美追求是不一样的。对于社会交流中的语言,庄子也是持有同样的态度。因为“大道不称”(《庄子·齐物论》),“道之为名,所假而行”(《庄子·则阳》),“道”非语言所能指称,所以庄子强调“知者不言,言者不知,故圣人行不言之教”(《庄子·知北游》),而反对大张其词、夸夸其谈,主张“大言不言”,“不言之言”是最大的言,因此“无为”、“无言”便是最大的美也即最大的善。大音希声,天道无言,庄子对语言与自然之间的这种源始关联的建构,无疑有着丰富的生态价值。 与庄子不同的是,海德格尔对艺术推崇备至。面对技术性栖居,海德格尔认为反抗和改变现实生存困境的最有效、最积极的手段便是通过艺术的诗性拯救“去蔽”而最终通达澄明、敞亮之境。艺术具有揭示世界意义和人生真理的价值,因为艺术是真理发生的一种方式,是“真理的自行植入”,是“安居的源始形式”[18],艺术的到场与绽放是对人的生存的真理的显现和言说。艺术和审美所昭示的境界是人最本真的生存状态,“只有当诗发生和到场,安居才发生”[19],在这到场中,人类才能守护并重返神圣的大地与久违的自然的怀抱,与天地万物和谐共在。“作品使大地进入世界的敞开之中,并使它保持于此。作品使大地成为地。”[20]海德格尔对艺术本质与作品本源的追问,对大地的沦陷、拯救与人的诗意栖居的探究,揭示了现代人返归家园的可能,蕴含着深深的家园意识和生态思想。 海德格尔相信真正的艺术作品无论是批判的,还是赞美的,都能够描绘出诗意生存的伟大空间,认为人类之所以需要艺术、需要诗,正是源于生命与生存的需要,本真的生命就是诗化的生命。海德格尔因此呼唤着新的时代和有着“净化人类精神家园的担当和理想”[21]的艺术家与诗人,希望通过艺术摆脱技术对诗意生存的遮蔽来拯救现代社会。同时,海德格尔极为看重语言,并将语言置于存在的高度。海德格尔认为,“语言是存在的家”,人通过把握语言来感知存在、把握世界。“……人归根到底就是一个言说者,是唯一的言说者。这是人的殊荣又是人的困境。这一困境才把人与木石和动物区别开来,同时却也与诸神区别开来。”[22]而诗性的言说是最本真的言说,人类正是在诗性语言中才找到了通往家园的生存之路。海德格尔对艺术和语言的重视恰与庄子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