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年代茅盾的话语处境可以他对拉辛的评述举证,笔者认为,茅盾是在以己论之:“古典主义诗学的窄狭的框子,拉辛能够对付得很巧妙;应当说,好象要耍杂技的好手,正是在别人束手束脚无法施展的地方,他却创造性地使出无尽的解数,叫人不由自主地高声喝彩。”⑤从精神面貌来说,茅盾倾向西方“十七世纪的古典主义”,对唯理论的布瓦洛有一定的研究,试图认同理性又避免其“消极”因素,使得话语论述闪烁其词。而众所周知的是,西方17世纪文学在世界文学史上,优秀者甚少,关键就在于古典主义鼓吹者对古希腊理论的误读,以“三一律”理论对文学艺术进行束缚。而以“三一律”为宗旨成立的“法兰西学院”,茅盾亦找到了其“积极的作用”,那就是对“浮夸绮靡的巴洛克”风格及“流行于巴黎上层社会的矫揉造作的‘纱栊’文风”的拟制。有趣的是,茅盾并不反感甚至忽略不计或者佯装不知,“法兰西学院”就是路易十三和他的首相主持成立的,也就是说茅盾所言的“积极作用”其实离不开权贵的倡导。但茅盾却说:“这个文学机构,随着法国的中央集权的君主专制政体的日益巩固和‘兴旺’而也逐渐地变得顽固起来。”⑥自然话语权的争夺,体现了政治权力地位争夺及巩固。但是,“法兰西学院”是否拒绝莫里哀和批判否决高乃依的《熙德》就是因为从“积极”走向“顽固”的消极呢?无论是拒绝莫里哀还是否决高乃依,“法兰西学院”始终在坚守那个“三一律”的理性。院士布瓦洛就曾经劝告过莫里哀,让他放弃丑角,尽管莫里哀戏剧始终遵循“三一律”,且戴着镣铐跳舞,舞出了那个时代的最出色作品。而《熙德》是反“三一律”作品,自然遭否决。在思想观念上倾向理性的茅盾,并不反“三一律”,甚至以莎士比亚的《安东尼和克洛巴忒拉》与拉辛的《倍莱尼司》作比较,以遵守“三一律”的拉辛之剧来“借以说明古典主义悲剧在艺术上确有它自己的一套”。茅盾说,是“借古人的嘴巴,说作者自己想说的话。是古典主义悲剧的共同特点”⑦。本文的读解会同时看到50年代茅盾话语中的堪称“悲剧”的那么“共同特点”,即借17世纪的西方古典主义来说自己的语境。 不得不说明的是,“法兰西学院”并未因茅盾理解的“君主专制政体”而冥顽不化,事实上在莫里哀去世之后,“法兰西学院”大厅却立了一尊莫里哀雕像,题词是:“就他的光荣而论,并没有缺少什么;就我们的光荣而论,倒是缺少了他。”从70年代,福柯在“法兰西学院”的演讲,也充分说明这个享有世界声誉的学术机构,并没有因权贵而僵化,而是不断创新,似福柯的研究,以质疑批判离析17世纪的理性主张,探讨的是知识权力的话语内部演变历史。反倒是茅盾在50年代特殊的中国政治环境中,特别是苏联政治对文学的影响语境,用李建立的话说是:“他以社会主义现实主义视野下的‘现实主义/反现实主义’构造作为引擎,赋予文学和文学史概念以充分的政治性,将空间上的地缘政治对立转换为不同文学方案在时间中的分裂与‘斗争’。”李文分析《偶记》是“用二元对立的表述系统,对现实主义/反现实主义各自的特征进行预先区分,然后将其做本质化理解,使二者之间的差异根深蒂固。结果,现实主义则总是被赋予‘积极’的审美特征:清新活泼、音调和谐、色彩鲜艳、真实、深刻等。相反,反现实主义被标以五花八门的消极标签:佶屈聱牙、苍白干枯、装模作样、官气十足、非理性、形式主义等等。”也就是说现代派(主义)与现实主义的敌对关系,人为二元构设,“现代派”上的各种标签,诸如“非理性/历史规律、自我/群众、个人主义/集体主义、悲观/乐观、消极/积极、颓废/明朗、晦涩难懂/喜闻乐见,等等”是“被当作‘当代文学’进行文学规划时的重要‘他者’来使用的”。因此,“与其说非理性、自我、个人主义、悲观、消极、颓废、晦涩难懂等范畴来自于西方‘现代派’,不如说是‘当代文学’在建构社会主义现实主义文学时对‘现代派’的一种话语分配。可以说,对社会主义和资本主义之间关系的理解是造成社会主义和现实主义、资本主义和‘现代派’的这些组合及其相关范畴得以归并生成的重要原因。”⑧ 但是,在《偶记》中,茅盾却有明确的文字对“二元”思维进行否决:比如他认为刘勰的《文心雕龙》就因为“二元论倾向”当“不应讳言它的局限性”。⑨更有甚者,茅盾指出“二元论者本质上也是唯心论”的,所以他否决“在哲学上,不是唯心论,就是唯物论”,茅盾不认同非“心”即“物”的世界观论。但是,《偶记》中有一强烈的转折,茅盾认为“世界观和创作方法的矛盾”,即“作家在作品中的表现,常常会是‘二元论’”。⑩《偶记》1958年发表在《文艺报》1、2、8、9、10期的版本标题即是《夜读偶记——关于社会主义现实主义及其他》,1979年版去掉了副标题,是欲否决世界观的非此即彼?是否是经历“文革”后对一棍子打死的“世界观”决定论的修正?茅盾强调,之所以要使用“二元论”是因为“世界观”决定了创作方法,被剥削阶级的世界观,即“人民大众”的世界观,就一定“产生了现实主义的创作方法”;而剥削阶级的“世界观”就只会“虚伪、粉饰、歪曲现实”,因为他们既要满足自己的娱乐,又要“麻醉和欺骗”被剥削者,于是就强调形式,“追求雕琢、崇拜绮丽,乃至刻意造作一种怪诞的使人看不懂的所谓内在美”。可见茅盾不认同哲学意识的“二元”,但却在强调“政治”性的思维下以“阶级斗争”界定了“二元”。文中强调其意义在于“阶级的对立和矛盾是产生现实主义的土壤”(11)。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