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简介:张都爱(1967-),女,山西永济人,中国政法大学人文学院哲学系副教授,主要研究方向为美学理论。 内容提要:从早期思想到中期思想,柏拉图一直把什么是美当作其哲学探讨的一个基本论题,美的问题构成了其哲学研究的必要内容。围绕什么是美的主题,重思柏拉图对什么是美的追问,主要应从三个方面展开:一是对什么是美追问的内在脉络:对美本身由下定义朝美的理念方向发展;二是对什么是美追问的根本方法:依靠辩证法寻求事物的定义,从而取得对事物的本质认识;三是对什么是美追问根本上是哲学的追问:美本身和美的事物既有区别又有联系。 关 键 词:柏拉图/什么是美/《大希庇阿斯篇》/内在脉络/根本方法/哲学追问 《大希庇阿斯篇》是柏拉图早期就什么是美的问题所探讨的一篇专门性对话,这篇对话在柏拉图的整个思想体系的发展和美学思想的发展历程中的意义都是重要的。这篇对话关于美的定义的论争展示了苏格拉底的辩证法和柏拉图在此基础上推进的理念论之间的直接关涉。从早期思想到中期思想,柏拉图一直把什么是美当作其哲学探讨的一个基本论题,美的问题构成了其哲学研究的必要内容。“当人们依照柏拉图的思路去寻找真正的美时,却找不到美!《大希庇阿斯篇》暴露了西方文化建立美学时就预含的悖论。”[1](P24)这种对《大希庇阿斯篇》的认识代表了大多数美学研究者的认识。笔者认为,重思柏拉图对什么是美的追问,将会获得对《大希庇阿斯篇》的新认识。 一、什么是美追问的内在脉络:对美本身由下定义朝美的理念方向发展 在《大希庇阿斯篇》开头,苏格拉底和希庇阿斯碰面,因希庇阿斯通晓文章的好坏,苏格拉底于是请教:你是怎样知道什么是美,什么是丑,你能替美下一个定义吗? 问题就这样被轻易地提了出来。苏格拉底和希庇阿斯俩人在遭遇什么是美的问题中将遭遇一场怎么样的争辩?俩人各自的问题域、展开和推进问题的方式之间的冲突和辩驳,就不是轻易的了。苏格拉底把问题的方向推进得非常明确:从什么是美的问题走向为美下一个定义的问题。如果有正义的人之所以正义,是由于正义,正义本身是一个真实的东西;如果有学问的人之所以有学问,是由于学问,学问本身是一个真实的东西;如果一切善的东西之所以善,是由于善,善本身是一个真实的东西;那么,美的东西之所以美,必定是由于美,美本身必定也是一个真实的东西。那么,美本身是什么呢?什么是美就是什么是美本身。这是苏格拉底的问题。但是希庇阿斯却把什么是美理解为什么东西是美的,苏格拉底明确纠正他要回答的问题是什么是美本身。什么是美和什么东西是美的,在希庇阿斯那里没有分别,而苏格拉底却作了截然区分。这就是西方美学史上最早提出的美本身与美的对象之区别。那么,什么是美与什么东西是美的这两个问题之间究竟存在多大的差别呢? 希庇阿斯在给什么东西是美的下定义,给出的定义都是日常生活中的具体事物,采取的都是列举方式。苏格拉底的问题是:“我问的是美本身,这美本身,加到任何一件事物上面,就使那件事物成其为美,不管它是一块石头,一块木头,一个人,一个神,一个动作,还是一门学问。”[2](P188)“如果只使一个事物在外表上表现比它实际美,它就会只是一种错觉的美,因此,它不能是我们所要寻求的那种美,希庇阿斯,因为我们所要寻求的美是有了它,美的事物才成其为美,……美也是如此,它应该是一切美的事物有了它就成其为美的那个品质,不管它们在外表上怎样,我们所要寻求的就是这种美。这种美不是你所说的恰当,因为依你所说的,恰当使事物在外表上显得比它们实际美,所以隐瞒了真正的本质。我们所要下的定义,像我刚才说过的,就是使事物真正成其为美的,不管外表美不美。如果我们要想发现美是什么,我们就要使事物真正成其为美的”。[2](P192)使事物真正成其为美的就是美本身。美过去是、现在是而且将来也还是对一切人都是美的,具有绝对性、永恒性、普遍性。苏格拉底把问题归于美本身,什么是美就是美本身而不是什么东西是美的。什么东西是美的是由美本身决定的,美本身对于具体事物的美的存在是根源性和本质性的。而希庇阿斯对美本身的问题域难以把握,他的解释总是落脚在具体事物的美的具体存在上,他给美下的定义依次为:美是实际存在的客观事物、美是客观存在的材料、美是一种数学的适合比例、美是一种实际活动中的效用和目的、美是一种感官感受(视觉和听觉的快感),也试图向美本身的方向上靠拢和切近,但是美本身总是在具体事物的美的经验性、相对性、变化性、条件性、多样性、日常性、外在性上给予美的定义中滑落了。苏格拉底持续不断地把希庇阿斯从什么东西是美的方向拉回到美本身的方向,但争论的最后,希庇阿斯还是达不到美本身,只好把美落在事物的日常效用上:“我还要维持我原来所说的,这种讨论只是支离破碎的咬文嚼字。美没有什么别的,只要能在法院、议事会,或是要交涉的大官员之前,发出一篇美妙的能说服人的议论,到了退席时赚了一笔大钱,既可以自己享受,又可以周济亲友,那就是美。这才是值得我们下工夫的事业,不是你们的那种琐屑的强词夺理的勾当。”[2](209) 美本身不能被下一个普遍性和绝对性的定义,但美本身是真实存在的,美本身的问题是明确的,而美本身和美的事物之间的关联具有本质性、本源性的关联。美本身支配着美的事物且使美的事物是成其所美,因而苏格拉底追问的是美的事物得以存在、成其所美的原因、根源、本质。寻求定义和下定义的过程就是追寻本体意义的过程,柏拉图已经开始把苏格拉底为事物的本质寻求定义的过程变为为事物的存在探求本体意义的过程。在柏拉图看来,一切定义所指称的都不是个别事物,而是指称这些事物的理念。个别事物是易变的,只有个别事物的理念才是永恒不变的,尽管它们看不见,但是却能被思想到,只有深入到理念本身,它们才能被认识。所以苏格拉底寻求寓于一切善的事物中的绝对的善,寓于一切美的事物中的绝对的美等等。那么,他所理解的普遍本质、原因即绝对的善、绝对的美究竟是什么?苏格拉底的定义所指向事物普遍本质和柏拉图的理念是一致的。在柏拉图早期对话中苏格拉底的普遍定义所要探求的东西,就是柏拉图的理念。 对美本身下定义是失败了,但柏拉图对美本身问题的把握则是确定的,朝理念论方向发展的逻辑是清楚的。美本身是一个本体范畴,美本身是美的事物的本体。透过下定义的思想辨析过程,美本身的本体意义得以廓清和建立,美本身是美的理念的雏形。 理念是柏拉图对苏格拉底辩证法求得的定义的巨大发展。“有两样东西完全可以归功于苏格拉底,这就是归纳论证和一般定义。这两样东西都是科学的出发点。但是苏格拉底并没有认为这些共相或定义单独存在,而另一些人却认为它们是单独存在的,并且把它们成为理念。”[3](P58)苏格拉底以他的本质性定义激起了柏拉图的理念论,柏拉图开始将这种“普遍性定义”对象化为规定事物本性以及和具体事物相分离的另一类客观实在即理念,且将定义性知识明确界定为一种灵魂早就固有的先验知识,认识它们的根本方法则主要靠纯理智的“回忆”。柏拉图继《大希庇阿斯篇》之后,在《斐多篇》《会饮篇》《斐德罗篇》《国家篇》中完成了美的理念论的建构,对美的理念的认识不再采取苏格拉底式的辩证法寻求定义,而是在此基础上发展出来柏拉图自己的灵魂回忆说和复杂性的辩证法。 二、什么是美追问的根本方法:依靠辩证法寻求事物的定义,从而取得对事物的本质认识 《大希庇阿斯篇》对什么是美的回答采取的是下定义的方法,下定义的方法是和苏格拉底创造的辩证法联系在一起的。这是一种以求得事物的普遍定义为认识目标、以对话人双方对所下的定义的相互辩驳为主要形式的思想方法,包括反问、归纳、诱导、下定义、辩驳。苏格拉底依靠辩证法寻求事物的定义,从而取得对事物的本质认识。任何一个定义只有经过辩证法的考察才能产生,也才能成为确定的知识。苏格拉底把辩证法实践为真正的思想批判。《大希庇阿斯篇》在寻求美的定义的过程中,虽然对美下定义没有成功,但这个下定义的过程则是苏格拉底辩证法得以充分运用和实践的过程,柏拉图在早期对话中主要展现的就是这种苏格拉底式的辩证法,柏拉图将辩证法寻求定义的方式扩展到一切现象,把寻求的本质性定义客观化成为与现象世界相分离的存在即理念。从柏拉图早期的许多对话来看,给事物下定义,困难的不仅是美,还有勇敢、友谊、节制和虔诚等,探求的方法和过程及其结果都相仿:给出许多不同的充满矛盾的定义而不断地试解,即一个给出定义-用理性论证、揭示矛盾-反驳的思维辨析过程。随着柏拉图思想的成熟,虽然对话的主角仍是苏格拉底,但对话所表现的思想方法已是不同了。 在《美诺篇》中,美诺提出许多关于德性的定义,被苏格拉底一一驳倒,“如果有许多种类的德性存在,那么它们必有一个共同的理念,由于它,它们才是德性,着眼于此,人们才能对德性究竟是什么的问题得到一个明确的答案”[4](P238)。苏格拉底强调,要给德性下定义,就是要给德性本身下定义,就是给德性本身寻求一个普遍的、绝对的定义,可美诺像希庇阿斯一样始终达不到这一要求:“我没有能力像在其他许多场合一样跟上你的研究,找到为一切事物所共有的那个单一的德性。”[4](P241)问题在于,德性的本体性的定义不能获得,那么,何种方式可以把握德性本身从而达到对德性本身的认识?对德性下定义的方式失败后,柏拉图提出灵魂不朽以及“学习就是灵魂的回忆”这样的思想。“灵魂是不朽的,并多次降生,见到过这个世界及下界存在的一切事物,所以具有万物的知识。它当然能回忆起以前所知道的关于德性及其他事物的一切。万物的本性是相近的,灵魂又已经知道了一切,也就没有理由认为我们不能通过回忆某一件事情——这个活动一般叫做学习——发现其他的一切,只要我们有勇气,并不倦地研究。所有的研究,所有的学习不过只是回忆而已。”[4](P251)寻求定义的问题变成寻求“理念”的灵魂对理念的追忆。如果《大希庇阿斯篇》在对美本身的思想追问中,建立了美本身问题的本体视界,而真正的对美本身的认识方式、美本身和美的事物之间的本质性联系以及美本身具有的本体性特征等这些问题都还未进入柏拉图的思想追问中,那么《美诺篇》在对德性本身的追问中,用灵魂回忆说来寻求对“理念”的认识,从而柏拉图从苏格拉底的普遍定义方法转向灵魂回忆方法,真正开始对“理念”本身及其认识方式的探究。 在《斐多篇》中,柏拉图说:“如果我们在出生前获得这类知识,带着它一起出生,那么我们出生前及在出生之时就不仅知道相等、大、小,而且也知道所有这样的理念,因为我们现在的理论不仅仅涉及相等本身,而且也涉及美本身、善本身、正义、神圣,涉及所有在我们的辩证的问答进程中打上‘本身’标记的事物。因而我们必定也是在出生前就获得了所有这些事物的知识。”[4](P262)这些“本身”的知识在我们出生前就被我们的灵魂所认识,只是我们生前获得的这些“本身”的知识在出生以后由于种种原因被遗忘了。人学习的过程不过是灵魂回忆的过程,通过灵魂回忆,把那先验存在的理念回忆出来,灵魂的回忆需要借助于感觉的经验和理性的反省,使灵魂中的理智部分观照到世界万物的理念实体。感官的经验的作用只是触发人对理念的回忆,灵魂的回忆真正的是理性对理念的纯粹反省。 灵魂对理念的回忆方式有两种:一是渐进的,一是突发的。《会饮篇》中对美本身的认识的过程是一种渐进的认识过程:“先从人世间个别的美的事物开始,逐渐提升到最高境界的美,好像升梯,逐步上升,从一个美形体到两个美形体,从两个美形体到全体的美形体;再从美的形体到美的行为制度,从美的行为制度到美的学问知识,最后再从各种美的学问知识一直只以美本身为对象的那种学问,彻悟美的本体。”[2](P273)由美的事物的美一级一级提升到美本身的美,认识逐一观照个别的美的事物,直到观照美本身,通向美本身的道路是一个阶梯性上升的超越道路,在美本身的本体层级中最终达到超越。《斐德罗》篇中柏拉图则侧重阐述了一种突发的认识理念的方式,他区分了认识的清醒和迷狂两种状态,认识的清醒状态体现为辩证法所展开的理性认识的渐进过程,而认识的迷狂状态是忘我和专注的状态,体现为认识的一种突发迷狂。柏拉图把这种能够作为对理念的回忆的迷狂还归于爱情的迷狂,爱情的本质是对美本身的永远欲求,爱情的迷狂就是直观到美本身时一种忘我的激情。这种突发的认识方式不像辩证法认识方式那样需要借由人的感性经验和理性反省逐步把握到理念而是由神的凭付而来的,由于省去了一个艰难的认识过程,它的到来总是显得很突然并伴有强烈的激情,人的理智能够直观到事物的理念。苏格拉底式的辩证法,对于什么是美本身的定义是困难的,美本身的本体意义是无法从概念性的定义中给定,但是美本身却是可以靠灵魂的回忆获得的。因此,《大希庇阿斯篇》与《会饮篇》《斐多罗篇》阐述了两种不同的对于美本身的认识方法,前者是苏格拉底意义上的下定义辩证法,后者是柏拉图认识理念本身的辩证法:既有理智认识的渐进提升,也有理智直观激起的思想迷狂。美本身的认识方式根本上是纯粹理性直观,是摆脱感性认识和感官感受的纯粹理性对美的理念的洞识,理性直观就是灵魂回忆或者灵魂迷狂。 回忆说既有理性的归纳综合而达到的思想提升,也有理性直观而来的直接洞识。问题是,如何保证理性对理念认识的这种纯粹的思想能力和直观能力?柏拉图认为正是灵魂的这种回忆给予的,而回忆是灵魂内在地保持自己理性能力的要求。《斐德罗篇》中灵魂由三部分构成:理智、激情和欲望,灵魂品质的好坏由三者的相互关系决定,而灵魂品质的好坏与对理念认识的高低程度相联系。灵魂回忆被遗忘的理念,需要建立在欲望被节制、激情和欲望服从理智的基础上,同时灵魂也会因为真理和智慧的滋养而本然地看到正义、节制、勇敢等各种美德。所以灵魂的回忆过程,不仅是认识理念获得真知,还是一个自我约束、美德养成、保持理性能力的过程。柏拉图说只有哲学家才能回忆,哲学家的灵魂在天上已经认识了真正本体,进入肉体后又能孜孜不倦寻求真理,能够回忆到理念,而一般人则做不到这一点。 三、对什么是美追问根本上是哲学的追问:美本身和美的事物既有区别又有联系 柏拉图在《斐多篇》中再次明确了美本身和美的事物的区别和联系:“如果在美本身之外还有美的事物,那么它之所以美的原因不是别的,就是因为它分有了美本身。每类事物都是如此。……如果有人给我讲色彩、形状及诸如此类的事是美之所以美的原因,我根本不予理睬,那只是混淆视听。……无物使一个事物变成美,除非以某种方式分有美或共享那个美,无论它是否获得。用什么方式分有我现在还不能作出明确的阐述,但我要坚持认为:由于美,美的事物才美,由于美,美的事物成为美。”[4](P265)且不管怎么分有,分有如何实现,美的事物是通过分有美本身而成为美的。美本身是美的事物的本体,对美本身的追问就是对美的事物的本体意义的追问,在柏拉图看来,这是哲学首要和基本的问题。 柏拉图对美的理念的本体特征和本体境界的揭示,在《会饮篇》得到集中阐述。美本身的美是何种性质的美?“这种美是永恒的,无始无终,不生不灭,不增不减。它不是在此点美,在另一点丑;在此时美,在另一时不美;在此方面美,在另一方面丑;它也不是随人而异,对某些人美,对另一些人就丑。还不仅于此,这种美并不表现于某一个面孔,某一双手,或是身体的某一其他部分;它也不是存在于某一篇文章,某一种学问,或是任何某一个别物体;它只是永恒地自存自在,以形式的整一与它自身同一;一切美的事物都以它为源泉,有了它那一切美的事物才成其为美,但是那些美的事物时而生,时而灭,它却毫不因之有所增,有所减。”[2](P272)美本身的这些性质就是理念本身的特征,也就是柏拉图在《斐多篇》阐述灵魂本身的特征。柏拉图把达到对美本身的认识看作一种奇美的本体境界:“这种美本身的观照是一个人最值得过的生活境界……比起它来,你们的黄金,华装艳服,娇童和美少年——这一切使你和许多人醉心迷眼,不惜废寝忘食,以求常看着而且常守着的心爱物——都微不足道。”[2](P273)这就是美的本体境界,亦即达到理念认识的哲学境界所实现的精神完善,柏拉图一再强调对美本身的观照是人世最高的幸福之路。 在《国家篇》卷五后半段,柏拉图借着对美的事物和美的理念各自作为不同认识对象的分析,认为:“我要把你说的那些只求悦目的人、爱好艺术的人,以及从事实际活动的人与我们所讨论的这种人区别开来,只有这种人才配称为哲学家。”[3](83)“爱好声色的人所喜欢的是和谐的声音,鲜艳的颜色,美丽的形象,以及这些东西所构成的东西;可是他们的心智却不能认识和喜爱美的理念本身。”[3](P84)哲学家切近美的理念,是能就美本身来思考美本身的人,是把美本身作为研究对象的人。“如果一个人只承认美的事物,不承认美本身,或者纵然有人企图引导他认识美本身,他还是不能跟着走,你想这样一个人是清醒呢还是在梦中?……现在再看另一个人的情况。这人认识美本身,并且能够区别美本身和‘分有’美本身的事物,既不把美本身当成这些事物,也不把这些事物当成美本身。”[3](P84)柏拉图区分了把美的事物当作认识对象的人和把美本身当作研究对象的人之间的差别,就此作了知识和意见的划分:知道美本身的人具有知识,只能见到美的事物的人只有意见。前一种人爱慕的东西是知识的对象,后一种人爱慕的东西是意见的对象,前者被称为“爱意见者”,那些一心一意思考事物本身的人被称为哲学家,即“爱智者”。就此,回到《大希庇阿斯篇》的问题上,希庇阿斯就是“爱意见者”,苏格拉底就是“爱智者”,“爱意见者”的一般人只是在现实中感受和把握具体事物的美,而“爱智者”的哲学家用思想把握具体事物后面的美本身。美的理念是本源和原型,它决定着具体事物的美丑转化和价值高低。 在柏拉图理念论中,哲学追问事物得以存在的本原、原因、根据,美本身为思想对美的同一性、普遍性、绝对性、永恒性的寻求和界定。在苏格拉底推翻希庇阿斯所给出的一个又一个定义中,对什么是美给予了充分的提问、辩驳和追问,《大希庇阿斯篇》完整地呈现出苏格拉底式辩证法解决美本身问题的思想图景。什么是美的问题对柏拉图而言就是美的理念和理念的美的哲学问题。同时《大希庇阿斯篇》呈现了柏拉图同苏格拉底在哲学问题和思想方法上的关联,是柏拉图经由苏格拉底辩证法走向自己理念论哲学探索的一次记录。美的问题是柏拉图前期和中期思想的一个基本主题,《大希庇阿斯篇》是柏拉图思想发展的一个引子,美本身问题的探索进程一定意义上就是柏拉图探索“理念”问题所展开的进程,对什么是美的探究反映着柏拉图的哲学探究。《大希庇阿斯篇》是古希腊哲学发展到柏拉图时期,柏拉图对什么是美问题的第一次专门性的讨论,借由苏格拉底的辩证法,柏拉图对什么是美作了清晰的提问和辩驳:从美本身去把握美才是真正的美。吉尔伯特和库恩的《美学史》称此篇为《会饮》、《理想国》所阐扬的美学思想之导言。 柏拉图是哲学美学的创立者。就美学学科而言,柏拉图对什么是美的追问与探讨则构成了美学学科形成的基础,美的本质问题由此成了贯穿美学发展的基本问题。这样就形成了寻求美的本质定义、由美的本质研究美学、以美的本质为核心建立美学体系的古典美学范式,比如黑格尔《美学》,比如中国美学关于美的本质问题的大讨论。中国美学从美学的基本问题、基本概念到运思方式,很大程度上是对柏拉图关于美的问题的移植,柏拉图美学极大地影响了中国美学中的哲学美学的理论形态建构。正如李泽厚先生所说:“‘美是什么’如果是问美的事物、美的对象,那么这基本是审美对象问题。如果是问那些客观性质、因素、条件构成对象、事物的美,这是审美性质问题。但如果要问这些审美性质是何来的,美从根源上是如何产生的,亦即美从根本上是如何可能的,这就是美的本质问题了。可见,所谓‘美的本质’是指从根本上、根源上,从其充分而必要的最后条件上来追究美。……只有从美的根源,而不是从审美对象或审美性质来规定或探究美的本质,才是‘美是什么’作为哲学问题的真正提出。……一切哲学都是柏拉图哲学的注脚,都只是在不断地回答柏拉图提出的哲学问题。在一定意义上,也可以说,本书就是要用主体性实践哲学来回答柏拉图提出的美的哲学问题,研究美的普遍必然性的本质、根源所在。”[5](P461-462)李泽厚先生的人类学历史本体论美学就是从“自然的人化”理论来解答美的本质问题的。 近代美学产生和发展以来,美的本质问题转化为认识论,认识论又转化为心理学,这样的结果就是实证心理学方法取代了哲学,美的本质问题被审美心理学取消了,美的本质的哲学探讨便失去了意义。美的本质问题,在面对一个经验世界、心理世界、趣味世界时,也便就失去了它存在的价值。尤其是在现代反形而上学的运动中随着形而上学问题被解构,美的本质问题、美的哲学探讨也被解构了。在现代美学范式中,美的本质之问,一种形而上的超越性存在作为美的最后根源,当本体和现象之间的沟壑被填平,它们便被封存在了柏拉图的理念世界里。但《大希庇阿斯篇》永远保留了哲学家对什么是美的第一次专门性论辩,《会饮篇》和《斐多罗篇》中关于美本身之境界带给灵魂的迷狂和纯粹的精神之爱也永远让人望尘莫及。不管现代和后现代思想如何解构本质,只要美存在,只要对美的哲学思考存在,那么,美的本质问题便依然存在,美的本质问题依然是美学原理体系中的基本问题,那么,柏拉图的美学追问依然有效且依然有当代意义。如果美的本质问题根本上是哲学问题,如果哲学问题永远是个“问题”,那么,美的哲学问题便永远是在“追问和解答”之间角逐,那么,柏拉图的美学追问依然充满思想辩驳的活力。 《大希庇阿斯篇》与柏拉图整个哲学思想,与形而上学和美学都有着奠基性的关联,从此美的问题成为永恒的司芬克斯之谜。 参考文献: [1]张法.美学导论[M].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1999. [2][古希腊]柏拉图.柏拉图文艺对话集[M].朱光潜译,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97. [3]北京大学哲学系外国哲学史教研室.西方哲学原著选读:上册[M].北京:商务印书馆,1986. [4]苗立田.古希腊哲学[M].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1995. [5]李泽厚十年集:第1卷[M].合肥:安徽文艺出版社,1994.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