肯定被压抑项的原生性,以此消解形而上学中的二元对立,是耶鲁学派的基本策略。如同女性的原生性一样,修辞也应当如此。就文学文本而言,既被视为美化又被看成偏离的比喻性语言是其基本构成,追求中心的企图一直存在,同时修辞对抵达中心的阻碍也从未消失,这就表明修辞作为补充之物乃是中心所必需的,中心从来都是以被补充的状态出现的,所以补充即是本质,修辞之替补正是一种原始性替补,即修辞是原生性的。德里达在《论文字学》中对这种替补的逻辑有清晰的表述:“外在即内在,他者和欠缺作为代替亏损的增益而自我补充,补充某物的东西取代了事物中的欠缺;这种欠缺作为内在的外在,应该早已处于内在之中,等等。”[4](P314)解构主义颠覆了形而上学的固有秩序,使得内在/外在、本质/补充、内容/形式这样的二元对立归于消解,于是,文字不再是声音的附加而具有了原生性,女性也不再是男性的附庸也具有了原生性,修辞同样不应当是话语中心的补充,也是原生性的。耶鲁学派最为关注的是文本的修辞问题,其原生性主要表现在以下几个方面: 第一,文本语言的修辞原生性。尼采在修辞学课程讲稿中就明确指出,一切词语本身从来就都是转义(tropes),语言就是修辞,它只能传达意见,而不是什么关于事物本身的真理认识。[5](P20)这就从根本上规定了语言中修辞的原生性,从这个角度讲,真理反倒成了修辞的派生物,是修辞失去了审美色泽之后的“死的”话语形象。德曼正是在这个意义上强调语言的修辞性:“转义不应当从审美角度理解为一种装饰,也不应当从语义学角度理解为一个从本义命名衍生出来的比喻义。”[6](P105)非修辞的语言是根本不存在的,语言本身就是纯粹的修辞,转义是语言真实的本质。在文本中出现的词语更是如此,语词既然在产生之初即是偏离,文本作为语词的编织物,更是缺乏本源、目标或基础,“每个词本质上都属于一个纵横交错的词词间关系的迷宫,这些关系追溯的并非一个指涉本源,而是某个一开始就已经是比喻转换的东西(根据卢梭或康迪拉克法则,所有词语本源上都是隐喻)。”[7](P144)因而,所有的词源学都是错误的词源学,所有想摆脱修辞去追求文本中心或本义的企图都是虚妄。 第二,文学性即修辞性。毋庸置疑,文学文本是由修辞性的语言编织而成的,尼采曾在早期的文字中充分揭示了文学中修辞的非神秘化,以及更重要的,这种原生性修辞使文学成为“最高的真理”。这是因为文学艺术在修辞性语言中进行着虚构,但同时又宣布自己是在欺骗,它把表象当做表象,把谎言看成谎言,这与真理对修辞本性的遗忘形成鲜明对照。德曼对文学修辞本性的认识来自于尼采的修辞观,他也是强调文学在欺骗中追求快乐:“当文学用形象组合的自由来诱惑我们的时候,尽管这些组合比费尽苦心的概念建构更加虚无缥缈,但这并没有减少文学的欺骗性,因为文学断言了自己的欺骗性质。”[6](P115)文学的这种断言成了对自身毁灭的“无休无止的反思”,文学也因此无法摆脱修辞的桎梏,在这种意义上,文学性就是修辞性:“文学性,即那种把修辞功能突出于语法和逻辑功能之上的语言运用,是一种决定性的,而又动摇不定的因素。”[8](P106)德曼的这一表述正是对上述观点的全面总结:“决定性的”是指文学的修辞本性,而“动摇不定的”则意味着文本在自认为是在欺骗的修辞性语言中成为碎片,丧失了稳定的指涉性意义。 第三,哲学文本的修辞性。在《白色的神话》一文中,德里达已经对哲学/文学的二元对立进行了解构。修辞一直被看成是文学的特征,哲学以求真为目的,被认为是超越了文本的修辞结构,但德里达指出哲学本身也是一门深深根植于修辞的科学,如果将修辞清除出去,哲学文本将空无一物。哲学话语对自己的修辞本性有意地进行掩盖和遗忘,从而使自己与真理相接近,这与文学透明的欺骗性相比,是真正的欺骗,形而上学的网络正是以此方式秘密建构起来的。也正是在这种意义上,德曼指出,“文学结果成了哲学以及它所向往的真理模式的主题”,[6](P115)如此一来,哲学文本与文学文本都成了修辞经营的园地,修辞性也就成了一切文本的真正的“本质”。将修辞性引入哲学,并不是想让文学凌驾于哲学之上,它们都是修辞多元化、生成性的产物,二者相互交织,哲学有着文学性,而文学也有着哲学性,德曼指出:“一切的哲学,就其依赖于比喻的程度而言,都被宣告为是文学的,而且一切的文学,就其内含来说,在一定程度上都是哲学的。”[9](P50)哲学一直在对修辞进行驱逐,试图使自己成为“净化了的”语言,但它总是失败,原因就在于修辞本就是哲学的中心,这种驱逐在实施之前就成为不可能的,柏拉图就是最好的例子。这样,类似原型的女人,耶鲁学派也找到了原型的文学。强调哲学文本中修辞的原生性,也就从根本上消解了这门学科在形而上学体系中的优越性,它与其它文本一样,都是修辞的产物,因而只是话语或符号。 从语言中的修辞原生性到文学中的修辞原生性,再到哲学中的修辞原生性,解构主义将修辞认识论贯穿始终,所有的文本都被看成是隐喻、换喻、提喻或寓言等转义的汇集地,这就导致了文本结构的不稳定性和意义的多元性,文本在生成的洪流中不断地凝聚又逸散、稳固又破碎、建构又解构,这种虚无主义的文本观正是人们对解构理论所诟病之处,然而肯定这一虚无却又是生命权力意志的体现,直面生成,期待文本中的每一次转义,也就是珍视生命中每一个精彩的瞬间,这是耶鲁学派文本观的重要启示。 (责任编辑:admin) |